一直杵在旁边的顾峥却先一步挡住了婆子们,南无衣一怔,没能反应过来,就听顾峥发了话:“母亲此举实在欠妥,弟妹与三弟伉俪情深夫妻琴瑟和鸣,这是府内上下有目共睹的。如今三弟吐血,原因尚不明朗,母亲莫要被冲昏了头脑做出不理智的决定,这事儿若被传出去,恐怕会有累您的名声,不如等三弟醒了之后等他亲口说明缘由,还请母亲三思。”
南无衣心中一暖,但凡自己在顾府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但凡这位大哥看见了,便会出手相助。就冲着这几次出手,她绝对会给大哥找位好嫂嫂!
徐氏怔住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又站出来为那贱婢说话了。
滔天的怒火在她胸膛中翻涌,她颤抖地起身,就连呼吸都不顺畅,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顾峥,一步步地走向他。
顾峥作礼,拱手鞠下了身子,那忠心虔诚的模样再次将徐氏的心脏刺痛。
她毫不犹豫的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
空气凝结,南无衣吃了一惊,只见着徐氏双眸含泪,双手发抖,而顾枫则是微微侧了脸,依旧如生了根一般挡在南无衣的跟前,即便被亲娘打了一巴掌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厅堂内针落可闻,须臾间,只听顾峥再次双手交握作礼,铿锵道:“母亲,我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忤逆您的意思,恳请母亲看在这份儿上放过依梧!”
“顾峥!”徐氏近乎尖叫,方才还在打转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你……”
徐氏还未说完,老祖宗使了个眼色,方嬷嬷便上前拉住了徐氏,徐氏似是如梦初醒才找回理智,用绢帕一把将眼泪给擦了,坐回了座位上。
“你母亲日夜为顾府操心,此刻正是她需要休息的时候,哪知你弟弟在宫中出事。峥儿,你向来是个懂事孝顺的,怎么现下却想不通这道理,无论如何,父母最大,哪儿有帮着弟妹顶撞父母的道理?依梧一个女子,这传出去你要她如何自处?我看你这大哥也未免太过称职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老祖宗喝了口茶缓缓说着。
徐氏看了他一眼,转过了头,胸口大起大落地出着气,看起来还气得慌呢。
顾峥听着老祖宗说的话,瞬时就涨红了脸,刚想辩驳,南无衣挡住了他。
南无衣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笑,对他点头示意,表示接下来还是交给她吧,老祖宗段位太高,顾峥这个钢铁直男就算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说不过她。
南无衣对着老祖宗作礼道:“老祖宗,您这话说的就差了,我自幼没了爹娘,连带着五个哥哥都人间蒸发。我小,可却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简直不是说给一个十岁的孩子听的。就在所有人有意无意的袖手旁观的时候,只有大哥哥对我伸出援手,觉得我可怜,善待我,依梧说句僭越的话,三少爷彼时还不是如今这模样呢。老祖宗您是有学问的,又是书香世家的出身,想来心里也是明镜一般的,老祖宗您若还不放心,这房中的都是您的心腹仆从,若泄露了出去被人说三道四,自然是这些奴才们惹的祸,该拔舌的拔舌,该杖毙的杖毙,您说是不是?”
说着,南无衣又对老祖宗轻轻柔柔地笑了。
老祖宗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她方才拿起茶盏开吃茶,手都不由自主地用力了几分,但凡是长了耳朵的都听得出来南无衣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响当当的打老祖宗的脸呢,但凡外边有什么风声,便是老祖宗那些个仆从透露出去的,那仆从若没有主子的准许,哪里会到外面到处乱说东家的事儿?
老祖宗看了一眼南无衣,又将眼神移向顾峥,“峥儿,我只说你这一回,你且支棱着耳朵给我听好了。依梧是自家人没错,你身为大哥自然是要维护小辈,但她终究是你三弟的媳妇,你还能护她一辈子不成?依梧乃是奉了圣旨嫁进来的,难不成顾府还会冒着违抗圣旨掉脑袋的风险吃了她不成?这些时日你别出门了,除了上下朝,好好闭门思过吧!”
徐氏止住了眼泪,恢复了寻常那骄傲矜贵的模样,对于老祖宗的处置没有二话,并且接茬道:“掌玉轩院子太小,容不得这么多人在这儿杵着,你们俩且先退下吧,等枫儿醒了再来看也不迟。还有,依梧你近些时日也不用去铺子里了,除却一日三餐,你都得在祠堂跪着!好好反省反省,自己身为人妻,却连丈夫都照顾不好!”
南无衣还想说什么,但却还是强压着火气退了出来。
云洛在外头将里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正要上来说些好听的给自家小姐顺顺气儿,顾峥追了上来,“依梧,方才老祖宗和母亲说的话……”
南无衣朝着顾峥规规矩矩地做了个礼,“我没有多想,你我都是问心无愧,自然是不怕别人说的,大哥也莫往心里去。只是此番又要连累大哥与我一同受罚了。”
顾峥不甚在意,爽朗一笑道:“弟妹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若有下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再者,方才老祖宗和母亲那些话你也不要介意,无非是见着枫儿突然出了事,一时着急上火罢了。这些时日里聚香阁生意甚好,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都是气话罢了。”
南无衣顿住了脚步,深呼吸了一下,而后无奈地笑了笑,“大哥真是个好人啊,自己都被罚了,还想着一家人的关系和睦,大哥放心,我是不会多想的。”
二人走到分叉小道上,这才互相道别。
顾峥先是往前走了几步,却又顿住脚,回过头去看她,近日的京城格外干燥温暖,就连这晚上,即便有清风拂面,顾峥却还是觉得燥热。他的手心出了汗,捏着那柄折扇反复摩挲,他的心脏悸动不已,她头上的小小珠饰在月光下散发着点点荧光,像是夏夜里,那无边的草原上被惊起的萤火虫。
他的眼中仅仅闪烁过一瞬欢欣雀跃,便随着他迈入黑暗的脚步一齐无声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