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如果问题是在死亡面前,万物——有罪者与无罪者,圣洁者与污秽者是否享有同等的权利,那么答案是是的,每个人在奔赴死亡的时候,都应当是公平的。
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包括缄默自己在内,他也拥有这样的权利:去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每日每夜都要为自己曾经的过错买单。
任何人在一生中都注定会做错很多事,或大或小而已,他们都该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别人不想给他们,那么他们就自己创造。
缄默在这点上是非常自私的,纵然他现在的所行所作都是为了群体的未来着想,可是也只有这么做,他的未来才是光明而安逸的,他必须为了群体去争取一切的权益,才能让他自己的未来过的像个人形。
现在不像么?
现在不像,至少他的养女还流落在外,至少他的养女还命悬一线,而这一切……都是肯-安德鲁想要活下去,才让七宗罪在摩加迪沙的业务被猎鹰小队盯上……被沈天盯上。
他没有在摩加迪沙杀死沈天,也是因为他还没有搞定天才——如今他搞定了天才,又通过天才搞定了陈默,世界上唯一能与希拉势均力敌的人现在身处牢狱,而高机动性的天才又被普鲁托看守,自己唯一下不去手的养女苏沐阳在短期内也不会参与任何的行动……
只有沈天,只有沈天带着那个总裁医生,缄默不会在让他们活着离开约旦的野兽之腹中了,就在这个狭长的峡谷之中,他要这个顽强的男人葬身在此,永不翻身。
“老爹?”
“嗯?”
“你在发呆,你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发呆了,那个白痴的死对你的打击就有这么大??”
“不,我只是在想,我不想让沈天活着从约旦离开了,帮我通知约瑟夫-朗基努斯吧,我要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
这的确是超出了希拉的预料,他还以为自己的老爹不远万里地跑回形同虚设的组织总部,过来为肯-安德鲁争取利益的行为会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但是这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
希拉举不出来更好的例子了,他只感觉缄默之所以会这么快地结束这个话题,是因为缄默后悔自己的这个举措了,但是……真的么?缄默,这个字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的人,居然后悔了?
因为谁?
又是他妈的肯-安德鲁,这个白痴了一辈子,碌碌无能了一辈子的渣滓,就算死也不让缄默安生——甚至是因为他,缄默居然会后悔了?
谁给他的特权拥有这么多老爹的‘第一次’?
希拉好嫉妒。
他感觉此刻他已经被嫉妒的火焰包裹,而此时此刻,在他眼中缄默离去的背影也被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包围——那是希拉心中嫉妒的欲火,不光光是老爹,希拉想要将这个世界全部焚毁。
他想要一个更好也更值得的未来,这个未来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这样就不需要更多的人物链接,这样就可以不用在嫉妒任何人……因为那将是一个干净的世界,干净到万物寂灭的地步。
或许这才是希拉-安杰罗斯想要的未来,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再无任何的东西——他就可以再哪里怠惰到生命的终结了。
而缄默呢?他离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后悔,而是他终于意识到了——或许说,在与希拉正面对峙的时候,他才不得不真正地区面对这个问题:希拉-安杰罗斯,根本就不是一个会道歉的人。
希拉-安杰罗斯根本不明白肯-安德鲁对缄默的重要性,可是他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人,在肯死的时候,缄默没有什么动作,就像是一个平凡的人一样将他安葬,将他送走。
对于希拉-安杰罗斯这种非黑即白的人,他永远、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对于肯的感情,而缄默也知道,在七宗罪中,他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明白这种感情的人了。
而也许唯一能让自己放下的方式……也只是自己亲口像肯-安德鲁道歉。
但人死茶凉,他又该向谁说这句话呢?
当天缄默没有着急着赶回去与普鲁托汇合,他选择了在总部停留一夜:或许是因为疲惫,又或许是因为放下什么东西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彻底地抛弃,总而言之,缄默破天荒地留在了他最初的建立的总部的卧室内过了一夜。
当缄默在总部里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入睡后,他做了一个奇妙的梦境:似乎时间又回到了曾经,肯-安德鲁的心脏病还没有很严重,他还没有去接手摩加迪沙的资金链的时候,那个有着一头软软的头发的孩子,在他的身边开心地踢着足球。
少年时的肯在草坪上对着一个白色的足球左右开弓,但是他的力量很小,小到根本不敢去用力带着球在草坪上驰骋的地步——他也没有朋友,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草坪正中自娱自乐。
还算年轻的缄默没有参与进去,他不喜欢踢足球,也不喜欢太多的运动,他只是顺着肯的心意带他过来踢球,仅此而已。
“老爹,老爹!”
肯抱着球坐在了草坪上,明明可以跑过来说的话,肯却偏偏要坐在球场正中用力的吆喝:这对心脏不好,缄默想要提醒,不过他也意识到……肯也一定知道这个。
那么就随他去吧。
“我好开心啊!”
肯就这样笑着,一边招呼着缄默,像是孩子在呼唤着自己最亲爱的父亲一样:“老爹,你过来嘛,坐在草坪上晒晒太阳,很舒服呀!!”
‘傻孩子,哪有搞我们这行的还想要在阳光下生存的。’缄默轻笑一声,想要这么回复少年的肯,但是他自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站了起来,甚至脱了鞋子,赤脚踩着柔软的草坪走向了坐在不远处的肯-安德鲁。
草坪是松软的,在阴影的部分还带着一些凉意,但是一旦到了阳光下,自脚底传来的温暖感就让缄默感觉到了久违的安逸与美好。
他来到了肯的面前,盘腿席地而坐在了这个抱着白色足球的小家伙对面,伸手敲了敲对方的头,轻声笑了起来:“来了,满意了么?”
“嗯!”肯一下子就扑进了缄默的怀中,笑嘻嘻地埋在了这个有些错愕的男人胸膛里,像是找到了稀世珍宝一样抱得紧紧的。“满意啦,老爹,我可以一辈子都在你身边待着吗?”
“可以哦。”
“好!”
恍惚中,缄默看着怀里的男孩,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开始感受到了‘爱’——肯-安德鲁啊,这个普通到不能再平凡的男孩,在呱呱坠地后的几年里历经了枪林弹雨,最终在一片狼藉的血污中被缄默寻到,将他带离了战场。
出生在战场中的男孩会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么?
生存在边缘地段的缄默分不太清楚,因为他从没有接触过在正常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在不得不失去了自己的养女后,肯-安德鲁,这个战场中的幸存者,这个与死亡相伴相生的男孩,用一己之力填补了尚还年轻时的缄默心中对于父亲的所有幻想。
缄默怎么可能不心疼肯呢?
那可是他的孩子,真正填补了他对于父爱的空缺的孩子啊,就算是再怎么胡作非为,缄默也不会放任他就那样死去。
但就像是所有的孩子最终都会与父母分别一样,缄默只是送了肯的最后一程:他无法去抵抗肯的死亡,因为一旦抵抗了,那么就与他所想要的未来相悖。
肯-安德鲁啊,这个稚嫩的孩童在前往摩加迪沙的也没有成年,但是凭借着缄默的帮助,他没日没夜地工作,去理解这个他所不理解的世界,最终成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小头目——同样的,这也意味着过劳。
肯-安德鲁受不了太多的辛劳,在帮助缄默稳住摩加迪沙的业务的这几年里,他也因为辛苦而大大地折损了自己的寿命:这让他不得不开始与轮椅为伍,他实在不能走路了,那样太累了。
也是因为此,缄默对于肯私自违法组织内部的规定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希拉-安杰罗斯不会容忍这个,这个非黑即白的家伙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在未来与过去中缄默选择了做一个父亲,他过来接自己的孩子,过来亲手陪伴自己的孩子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救可以吗?可以。
但真的值得么?
不值得。
所以这才是缄默至今耿耿于怀的原因,他在梦中看着这个在自己怀中笑得开心的男孩,突然感觉十分苦涩:仿佛他背叛了这个大男孩对自己的信赖,他没有尽自己的所有力气去拯救他,而是跑过去,只是送他最后一程。
仿佛感受到了缄默的苦涩,男孩也在他的怀中抬头,用那双水汪汪的棕色双眼盯着面前的这副亚裔脸孔的男人,笑了一声:“老爹,我原谅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