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帅,我们在战场上会保护你,是因为要留你到最后抢救做出了重大牺牲的伤员。”
“活下去,活到最后一刻,因为只有那样,我们才会有一线生机。”
“剩下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我们在前方向着胜利冲锋,你只要看着我们或流血致死,或在你手中凤凰涅槃。”
“你是军医,你应该有这个觉悟。”
“离开吧,郝帅,然后等待,这是你该做的事情。”
郝帅愣愣地抬头看着天才的这张脸,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他与天才,从来都不是朋友的身份,而是战友。
在猎鹰小队中,唯一将他们联系起来并带领他们一路歌唱着胜利的人,叫做沈天,而不是郝帅。
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啊。
所以只是以战友的身份来看,天才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可是这冰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就像是失去了人性、只会对任务负责的急切人一样——也许抛弃情感会让任务畅通无阻,但只有情感……只有情感才会触发奇迹。
如今的猎鹰小队需要奇迹,郝帅清楚地知道这个。但是他们主动或被迫地舍弃了情感,只为了将绝境的任务圆满完成。
会成功么?或许吧,请上苍怜悯我的队友,让我的手术刀成为生的希望。不要让我走上江河的后尘,只能开着车向着火海一往无前的为自己的队友殉葬。
最具人性的医生苦笑一声,砰然砸入了冰冷而又黑暗的洞窟之中,无知无觉。
约瑟夫凝视着郝帅方才存在的地方,那里现在空无一人。
他又看向了面前造成这一切的天才,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拥有人性的常人。
“我看见了它。”突兀的,约瑟夫突然说道,他的口气有些急切,像是他时日无多。“你看见了么?”
“它?”天才问。
“它。”约瑟夫答。
——每个人都是死于刀下的,由一柄常眼不可见的刀,割裂了所有生物的魂灵:那是一条狭长的线,连接着地脉与天国,而人就在个中奔跑,最终死于求知的路上。
有人称其为‘憾事’,有人则称其为‘幸福’,而更多的都只是单纯的消散,在绝望与空寂中迎来自我的终结:这条线断裂了,个人这一生的所有努力、与四周的羁绊也就消失了。
上升、上升,至了朗朗晴空之中,就散去了。
——这就是未来。
而每个人也都是生于刀下的,由一柄双眼可见的刀,割裂了与母体最初的联系:那是一根粗长的十字,两端各自连接着忠贞与背叛。
这些联系断了之后,个人的使命就消失了——下落、下落,至了混沌的人间中,就衰亡了。
——这就是过去。
无论现世的僧将怎样借它之口,以禅定做凭来阐述此往昔与明日,它都不可被否认——即便是那些生活在别处的诗人,所讴歌的情爱或是战争,也不过是其中的齿轮,聊以慰籍探求的漫漫长路。
最终,海仍纳百川。
——这就是“它”。
“我能看见它,无论是白昼亦或是夜晚。”
约瑟夫对着天才缓缓说道:“左目是分裂且混沌的往昔,右目是自由却须弥的未来,老爹说我没有过去,因此也没有未来,我什么都拥有不了,因为于我来说,只能看见过往西与未来的双眼,看不清当下。”
天才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这位从不说假装的男人,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悲哀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之中,这让他无从开口:因为这一切似乎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我只活在两处隐秘的世界之中,与所有皆格格不入。”约瑟夫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天才,苦笑了起来。
——当天才出现的一刻,他便明白了天才已经是老爹的新宠,如今他要面临死亡,或许这是他唯一可以诉说遗言的场景了。
所以无论天才愿不愿意,约瑟夫一定要说,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对自己着茫然无措的一生抱有悔恨地离去:“话虽如此,我仍有同胞,我从那位同胞身上听见哀怨如洪荒巨兽,他哀怨当下的无措,哀怨过往的苦难,但却拥有自己未来的路,并一往无前。”
天才静静地听着约瑟夫的话语,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遗言,在诉说完这一切后,他便会投入无止境的死亡中去了——他们也不会在见面了。
所以纵然天才与约瑟夫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却是约瑟夫生命中的最后见证者。
天才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他擅长聆听他人的遗言,虽然不擅长忘却,但天才的脑子很好,所以他并没有因此而苦恼过——因为不像是沈天那样良心过高,就算是每夜天才都会被幽灵造访梦境,他也不会对此过多的在乎。
久而久之,世界就安静了。
“真好啊,沈天。”约瑟夫感慨道,“他像是一道光,似乎指明了我的另一种人生该是怎样的姿态,我常常在想,如果重活一世,我一定要以他那样一往无前的姿态去生活。”
“他实际上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自由,多次的洗脑给他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靠着药物来自欺欺人,最终也不过是一副破烂的躯体,在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而顽强幸存。”
“我想要他那样肆意的活着,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奋斗,就算这在别人看来是自缚手脚也无所谓,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不去过渡比较输赢得失,过好自己的人生……他给了我很多勇气,可还是不够。”
“既然已经开始渴求,或许你该踏出这一步了。”
“……是么?”
天才凝视着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男人,心中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与约瑟夫接触的越多,便越感觉约瑟夫-朗基努斯与沈天不是一种人。
就算天才会觉得沈天一定认同了约瑟夫作为自己的同类,但作为已经将沈天观察的十分透彻的‘旁外人’天才来说,他觉得约瑟夫与沈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虽然他们都不清楚自己的过去,也同样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但相同的经历并不会造就两个可以互相理解的灵魂,他们只是孤寂了太久,看见一点点的相似便觉得找到了温暖的巢。
他们不是一种人。
在真的去接触约瑟夫此人后,对此一直抱有困惑的天才终于确定了这点。所以这个观察力很强的间谍笑了起来,反问了约瑟夫一个问题:
“那么,常言道天地有极,即便出了这浩瀚,也不过只是无限的一统。无限只是死亡的别称,所以,你想要追求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你想要踏出囚禁自己的监牢,可是又要走向何方呢?”
“……”
是啊。
约瑟夫想到。
我想要追求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一直以来屈服与自己内心的某个东西,从而不得不过着自己不喜欢也不想要的生活,就算是面对错误也不能站出来修正它,那么自己这一生……难道只是为了更好的东西而存在么?
天才看着面前陷入迷茫的男人,他心中做了决定:推进着一切,就算是让这个无辜的、单纯的灵魂泯灭也无所谓,他想要的是胜利,而非仁慈。
所以天才下了决定,已经对自己的灵魂发号了指令:
“毛虫牺牲了自己去成全蝴蝶,这只不过是自然的万物生存。”天才说着便将手抚上了约瑟夫的头顶,轻声说道。“不是每个毛虫都需要知道自己生存的意义,你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救赎就会到来。”
“……会……到来么?”约瑟夫的声音迷茫而又困惑,在沈天这个‘先辈’的带领下,约瑟夫长久以来被压在心底的欲望便再次悸动了起来,让他也以为自己可以通过抗争来重获新生。
天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就是要催化这个,让面前的约瑟夫死去,让真正的暴怒被迫地回归,他要在这里处理掉暴怒的朗基努斯,因为这样他才能让普鲁托-阿德里安从他的巢穴中出来。
胜利是需要代价的,代价往往伴随着死亡与鲜血,如果这一切一定要来,那么做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催化者有何不可?
天才对此坚信不疑,他凝视着约瑟夫,就像注视着一个死去的人:
“当然会到来,它会从过去的十字中下落,将创造赋予了每一个人——每一个在忠洁中背叛的人,所以觉醒吧,For Freedom。”
“是这样么……自由……只要我鼓足勇气去战斗,我也可以拥有自由么?”
“你可以,如果你现在奋起抗争,那么你就会得到自由。”
天才的话像是恶魔的蛊惑,搅动着这名叫做约瑟夫的大男孩的心蠢蠢欲动,他将绚烂的未来勾勒完毕,展示在了这个尚未经受过社会洗涤的男人面前。
而在已经有前车之鉴、甚至是成功的个例面前,从有意识开始便被囚禁在一座破烂的工厂里的男孩,他不可能抵抗住这种诱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