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看着头顶清凉的月色,听着耳畔的风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但是他怀里的女人可就不这样了,阿一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她现在还处在紧张的精神状态里无法自拔。
“阿一……?阿一?还好吧?”
“……还……还行……”
沈天愣愣地看着还在自己怀中发抖的阿一,渐渐开始感觉后背有点疼——在急速的下坠中,沈天是率先着地的一方,他的后背承受了绝大部分撞击,在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稍稍放松了一些后,这些受到了钝击的地方便开始疼痛起来。
同时,沈天的后脑也感觉到了一些潮乎乎的液体正在流向自己的脖颈之中,还散发出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那是血,那应该是沈天的血:在下落的过程中他的后脑磕碰到了硬质的物品,因此鲜血涌出,虽然失血量并不大,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能让沈天产生眩晕感的。
果然,还没等阿一缓过神来,沈天便感觉自己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而他的意识也开始渐渐地飘向了远方。
恍惚中,他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属于亡故者肯-安德鲁。
‘牛头怪米诺陶诺斯会死在勇者忒休斯的手中,这是命运的必然,也是牛头怪米诺陶诺斯注定的结局。’
‘足够出色的人也许会从死亡的镰刀下逃过一次,但没有人能够绝对地逃离死亡的邀约。’
‘时候快到了,沈天,我们马上就会再见面了。’
随着话音的落地,沈天再度看见了那个先心病患者,他还是和沈天最后一次看见他时的样子一般无二:坐着轮椅,精神不佳。
沈天记忆里的肯看起来还是那样的羸弱,他坐在轮椅上,右腿的裤筒空荡荡的没有东西。
从这个角度来看,肯-安德鲁像是从没有离开过人世一样,如今的他还活在沈天的记忆中么?
不过无论过程是怎样的,但就在此时此刻——在沈天的意识渐渐被从体内剥离的时候,这个纠缠着沈天记忆的怨灵便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瘦小的七宗罪前头目一副慵懒的样子坐在轮椅之中,用他那双算不上有神的双眼去审视着沈天。
沈天不惧怕这种目光,它既不阴森、也不咄咄逼人,若是要形容的话,沈天会称呼拥有这种神情的人为‘弱者’,他们不具备任何战斗力与威胁性,只是碍事。
但有些时候,碍事足以成为溃败的关键因素。
瞧,要不是因为这个肯-安德鲁的碍事,‘猎鹰’小队也根本不至于变成如今的样子——从一个完美的、不可被攻破的壁垒变成了一个四分五裂的、甚至队员之间还互相出卖的败军典范。
但是沈天不相信这个表象,沈天相信天才的行为是有计划的——他的好战友相信着这种付出可以收获更大的利益,那么就算是沈天不清楚原因,沈天也愿意去将天才从水深火热的地狱拉扯出来,因为至少他先献祭了自己,以信任之名。
信任是很重要的东西,就算外界的人再怎么去蔑视这个词,在作战人员的眼中,这是不可被染黑的名词。
一旦信任了谁,那便是至死方休的事。
这个猎鹰小队唯一仅剩的队长如此想着,而他面前的肯似乎也能看见沈天的所思所想:似乎他们现在已经是一体的了,肯-安德鲁活在沈天的记忆之中,那么他与沈天就是一体双魂,再也没有了什么秘密。
不……是沈天没有了秘密。
所以肯轻声笑了一下,对着沈天问道:“身为队长,连自己队员的过去都不清楚,你不觉得自己这个队长做的……真的很失败么?”
“那又如何?”
沈天没有因此而羞愧,他反而挺起了胸膛,堂而皇之地反问了回去,似乎这根本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情:
“我不清楚我队员的过去,但我清楚他们的能力,我身为队长,是完成任务与守卫我的祖国,我的队员服从调动,能完美地完成任务,你的缄默老爹做得到么?”
“……你!”
肯显然没有料到沈天会这么答复自己,在沈天话音落地后,肯明显就是想要反驳——但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肯意识到了沈天的话根本没有什么被反驳的余地,只能毫无用处地愤怒:简单来说,无能狂怒。
“每个人都该拥有隐私,能力越大隐私便越难启齿,没有任何一个‘天才’或‘成功者’是透明化的,秘密是必要的,连体婴的两个脑袋都各有其思,我们哪有资格去强行踏足对方的隐秘空间?”
沈天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走向了面前的肯,似乎像是在打发时间一样地诉说道:“完成任务,军人的天职是完成任务与守卫人民,而不是去像查户口一样了解自己下属的曾经,这简直太变态了,我们又不是完美的夫妻关系。”
“……你……”
“我信任他们,而我们也正因为这点距离才能紧密地维系在一起,或许你不明白为什么,但这就是我们,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且不融于其他人。”
“……”
“你的敌人,名为特种作战部特别行动小队,猎鹰。”
肯哑口无言,而沈天也说的坦坦荡荡——身为队长,沈天信任着他的队员,就算他对他的队员实在不甚了解,但是在猎鹰这这支特殊的小队之中,疏离感与隐私是非常重要的,也许这种话很多人无法理解,但是这就是事实。
那些在战场生出生入死、将后背互相托付的同伴,他们甚至连对方的生日都不甚清楚,但却能完成常人所做不到的默契,正因为他们不同于世上的大多数,他们与世界格格不入,却能在常人无法生存的阴暗角落顽强拼搏。
战士的友情与常人是不同的。
他们互相信任的是对方的能力,坚韧的意志、强健的体格与谨言慎行,这些凑成了完美任务与全员幸存的关键,而不是记住那些所谓的‘生日’与‘过去’。
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曾经与未来,但子弹会管你这些么?并不会。
在战场上,放不下过去的人会被子弹吞噬,而只眺望未来的人也会被炮火吞没。
出色的能力与绝对的意志,永远是联系着战士之间信任的唯二法则。
尤其是像沈天所带领的这样一支小队,如果连自己的过去都处理不好的人,根本不会出现在沈天的面前:他们可是世界上顶尖的特殊行动小队,可以说,猎鹰小队中皆人各有志,他们聚集起来绝非是聚众取暖,也绝非是所谓的举烛火成曜日,他们每个人都是足够闪亮的太阳,他们聚集在一起,只不过是要去点亮无人敢踏足、也从未有人成功归来的黑暗荒原。
所以对于每个人的过去是否该被提前了解这点?
沈天不在乎,但这也无关紧要。
时机到了,他就会知道。如果他不知道,那么就是时机未到。至少现在为止,名为猎鹰的队长沈天坚信着这点。
“所以,差不多也该让我离开这里了吧?这里看起来有点无聊,而你就是无聊中最关键的那一环。”
漫长的沉默后,沈天对着面前的肯耸耸肩膀。“很抱歉我打死了你,我不知道你只是……一个傀儡。”
‘傀儡’一词宛如一把尖锐的锋刀,精准地插进了肯-安德鲁的内心,让他一瞬间就暴躁了起来,像是收到了挑衅的小兽一样,低声吼着,却没有太大的威胁力:“我才不是傀儡!收起你的怜悯!”
“你就是,我从约瑟夫-朗基努斯那里知道你的情况了,你没杀过任何人,只不过是一个看椅子的而已。”
“你胡说!”
“随你咯。”
沈天无所谓地阔步向肯的方向走了过去,而肯的脸上则因此多出了一些紧张的神情:沈天不清楚为什么肯会紧张,明明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就好像他真的拥有了实体一样。
“所以,我想离开这里,我知道这种幻觉可能是因为我——脑壳出血的缘故。”沈天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在这个幻境之中,他的后脑还是完好的。“所以我出现了幻觉,但不行啊,我赶时间,你能不能先离开一下?”
“我不是你的幻觉,我即将再度临世,去完成只属于我自己的游戏——神言七日为终,我……”
“行行行,你那神神叨叨的话我也听不懂,先停一下啊。”
沈天挠了挠头,感觉有点棘手,他对于劝说自己的功力其实还蛮低的,尤其是像这种……本身就有愧的幻影。
是的,自从在约瑟夫哪里知道了肯-安德鲁的实际情况后,沈天就感觉自己不应该杀死肯——况且当时的场景也不一定要下杀手,但是沈天就是甩了一颗子弹过去,结束了肯的性命。
他不喜欢乱杀无辜,就算他手上沾满了血腥,但那也不意味着沈天自身愿意轻易杀人。
所以沈天犹豫了半响,他决定去尝试通过劝解肯的方式……来让自己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