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肯和这个男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平日里那些神神道道的言辞都好像消失了一样，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颦一笑间更像一个热血的小年轻，正在跟自己最好的兄弟……或者是唯一的亲人打趣论道。
而对面的男人呢，他正坐在破烂的椅子上，懒洋洋的张开双臂，叼着一根烟，还翘起了二郎腿，月光的余晖照应在他的身上，棱角鲜明。
并不名贵的烟泛着红光慢慢的燃烧着，升腾出烟雾，再自行散去，肯和男人之间就这样静静地抽着烟，一个游刃有余，一个拙劣模仿。
不知怎么的，这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好似一对父子，区别在于身为父的人只懂得奔跑，而身为子的人却怎么也追不上。
他永远都没办法及时地看见前方奔跑的男人所见的东西，他永远都向往着那副景色，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动力。
但景色是否值得，也只有在前方奔跑的人知道，也许值得，也许不值得。
也许，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两条路上的人。
清冷的月色打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一个姿势做长久了，机体便会寒冷僵硬，但是男人有点享受这种冰寒，而肯则在疼痛与尼古丁的催化下，脸上的红晕迟迟未散。
直到另外一个人简单处理好了肯大腿上的伤势让他能够前往医院进行接下来的截肢后，男人才吐出一口寒霜的白雾，他露出来的手夹着燃尽到末尾的香烟，直至指尖泛白也没有半分动作。
他似乎睡着了，静静的，只剩下了胸膛随着呼吸的节奏上下起伏。
“唔……”
“嘘，安静。”
肯伸出食指阻止了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医生的唔哝，他静静地在月色下凝视着假寐的男人，良久不能言语。
在这一刻，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问这个男人，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关于他在索马里地区的公事，又有百分之二十是他自己的私事，而在最后，百分之八十的公事被他抛之脑后，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私事盘踞在他的脑海之中。
不过这些东西到了最后……都在男人那有些疲惫的小憩中全然化成了灰烬——肯意识到，自己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怎样都好，怎样都好，能见到就足够了。
而男人呢，男人则浅浅地做了一个梦——说是梦也不准确，因为他一旦身处安全的地方，就会回忆那个场景，他时常会梦见一些东西，一些曾经的记忆，一些他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的回忆。
这一次，与苏沐阳的见面让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那些埋藏在脑海中的珍宝。
他的梦中景物朦胧，他好似是一个旁观者，眼中似乎起了白雾，他只能隐约听见了河流的叮咚声，听见了风拂过岸边垂柳，发出沙沙的响声，感受着小溪中的河水与鹅卵石碰撞而出的浪花声，随着风一起迎面拂来，带来了一丝清凉。
这能符平他焦躁的内心。
他看见了自己的小女孩儿啊，从前分别的时候还那么小，那双眼睛在分别的时候还是那么的剔透——虽然他已经得到了情报，并做完了调查：那个女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养女，但是实际接触的时候，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自己的小女儿变成熟了呀。
自己的小女儿长大了，有了一副姣好的皮囊，下手痛快不留余地，说到做到，干净利落。
自己的小女儿开枪打中了自己的前胸，但是她却没有走过来进行二次的击杀。
她还是对自己有印象的，她还是对自己有感情的，自己跑过来这一趟……也许没那么的不值得。
男人在梦中笑了起来，他远远地又听见了小女孩儿那美妙的笑声，宛若银铃一般的笑声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久久不绝。
苏沐阳啊——苏沐阳。
他的养女，他的珍宝。
我找到你啦。
男人想到这里，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稍稍低头就瞄见了肯正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甚至对肯wink了一下，就起身吆喝了黑衣人帮助肯出门。
“成了？咱们走，我约的吉普也该来了。”
男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先走出了这个破败的小屋，因为苏沐阳的原因他现在心情不错，就算吉普车稍稍比预计中早来了那么几分钟他也毫不在意。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老爹？”肯在黑衣人的搀扶下上了吉普车的后座，上面有专门为他铺好的软垫，让他的屁股终于能好受一点了。
“你猜得到吧？”
男人眨了眨眼睛，叫黑衣人去坐上副驾驶，自己则打开了车后门约了上去，坐在了肯的身旁：“你毕竟一直都很关注我。”
“……”
肯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半响后也只是把头扭到了一旁，假装在看外面的景色。
无奈之下，男人也只能扭头，跟着肯一起欣赏外面的景色，气氛有些僵硬起来。
“说起来，我来你这边之前先去了一趟犹他州，见了见在那边单独行动的小子——是个不错的间谍，很快就发现了我的身份，但是很遗憾，他没办法对我做任何事。”
不过不多时，坐在一旁男人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突然就起了一个话题，对着身旁的肯说道：
“这个小队有一个极其优秀的情报人员，非常优秀——以至于我现在都没办法拿到这个小队的实际情况，他有多少人，人员分别是谁，都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我对此一无所知。”
“但你还是更胜一筹，不是么，老爹。”
肯的脸色有些惨白，吉普车颠簸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让他的疼痛又苏醒了过来，每分每秒都在折磨着他的神经。
一提到犹他州，肯就想起了在那边为‘老爹’寻找并改良格林的生化制剂的家伙，那家伙最近时常跟‘老爹’联系，肯一想到这个，心里就不很舒坦。
他不想谈这个事：“我想我们可以换个话题……”
“嗯——谁知道呢。”
“嗯？”
“那个间谍啊，真的是个有意思的人，他的思想——很特别，说话又风趣，纵然他很想立刻杀死我，但还是强忍着、不露声色地跟我谈论关于‘那个生化制剂’的事情，然后我们就谈到了战争。”
“战争？”
“没错，一个敌对方的间谍在跟我谈论战争，我觉得这是很罕见的交涉场景，所以我跟他聊了聊。”
“你的倾诉欲是不是过于强烈了点？”
肯吐槽着，却并不能阻拦对方的情绪，男人在这个时候兀自转过头看向了肯，因为距离过境，肯将他的表情一览无余：
男人的双眼此刻是亮晶晶的，闪烁着兴奋的神色：“他说我在做一件可能会改变战争的事情，我说那有什么不好呢，本身格林所做的毒素目的就是在于改变战争的方式，这个世界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溃烂到骨子里了，我只是在其中掀掀风浪，为一些不该背负过多的人争取权益，又怎么不行呢？”
“……然后呢？”
肯的脸色有差了一点点，本来提起犹他州他就不是很开心，现在‘老爹’又提起了另外一个人，还那么兴奋的样子，这让肯有些不舒坦：现在‘老爹’可是在索马里，在他的地盘，为什么要跟他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不过，肯也清楚地知道，‘老爹’是想通过这些来让肯自己悟出点什么东西，不过那些‘被悟出的东西’是肯不喜欢的，所以他干脆就无视掉了这个强烈的暗示。
多数时候，肯的这种熟练的无视技巧也让‘老爹’头疼。
“我同他讲战争，我至今都无法理解保卫国家的士兵，他的枪口所指向的方向到底是和平还是战争。”‘老爹’舒舒服服地躺在皮质的座椅上，长叹了一口气。“既然大家都在闭眼捞油水，那为什么捞油水的人……不能加我一个呢。”
“老爹，你来这边的目的应该不是跟我回忆犹他州的美好事情吧？”
肯听到这里脸色更差了——是那种源自心情上的，而不是身体上的——他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显然不想听这个坐在自己审判的男人去谈论……七宗罪在犹他州的事情。
他决定开口直说：“我们换个话题好吗，比如你为什么来我这……”
但是‘老爹’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的故事的确值得一听，随后强行忽略了肯脸上排斥的神情，继续说道：
“在我曾经的国家每年都会祭祀一场屠杀，总机约三十万人，他们每年都会去怀念，各种报道每年翻新，什么等着一个道歉的言论层出不穷。”
“……老爹。”肯皱了皱眉开头。“我不听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换个……”
“哎，你听我说说嘛，Avaritia——反正距离医疗机构还有段距离，我们的司机又不会讲单口相声，我这不努力哄你开心。”男人说到这里，懒洋洋地将头枕在靠垫上，偏头盯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打趣地说道：“听听又不是坏事，你也该跟自己的兄弟和好了，搞好兄弟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一项修行啊。”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