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眼前划过一抹身影，极低的漫天风雪中，那个坚定的背影。
凤帝扶桑？这人竟是凤帝扶桑吗？
凤帝扶桑为混沌初开时便已经存在的神仙，虽说后来为了三界而羽化，却也是留了不少神话的，便是当年父亲洛禾禁止我看任何关于扶桑的故事，端端是听伺候我的小仙娥偷偷地说，那也是听说了不少的。
只是，凤帝扶桑为何会叫着我的名字，还说，我是他的女儿？
这语气，分明就是托孤！
意识朦胧间，想起在大泽时候做的那个梦，我忽然又一个大胆的想法产生，凤帝扶桑是我的父亲，而洛禾，便是那被凤帝扶桑托孤之人。
画面一转，便是父亲神王洛禾严肃的面容以及幽深的看不到底的眼睛：“凌汐，你要牢牢记住你是天地之灵的身份，便是千景，也不能透露。”彼时我的父亲神王洛禾对我尚且还算温和，不似后来不辞言笑。
那时我尚且不知道我是天地之灵，天地之灵于三界而言，到底有何意义，是懵懂之间，觉得这件事情不能说出去，这个身份，是不能见光的。
“凌汐，神王对你近来可是有何不同？”昆仑山上的梨花树下，云烟缥缈，千景与我坐在一处，状似无意的说道。
彼时，距离千景杀死我父亲神王洛禾还有半年之久。我记得颇为清楚，昆仑山上的那株梨花树，大约是吸收了天地精华，也是颇有灵性的，花开五百年，花落五百年，彼时，桃花开得正为茂盛。
我颇为纳闷儿，千景这几日是不是便会问我这个问题，但是我一向是不怀疑他的。是以，我便抱怨似得将这段时间以来父亲的变化说与他听，大约也是希望他能帮上我一帮吧。
“父亲近几年来便脾气变得有些古怪，似是有些喜怒无常，见我也不似往日亲近和蔼了。”彼时，我还开玩笑般的同千景道：“你说，父亲是不是喜欢上了哪位貌美如花的仙子，然后与那仙子又有了孩儿，所以便看见我这个累赘，心里烦闷的不行？唉，只可惜了我那早早便陨落的娘亲，得知了这消息也不晓得伤心不伤心？”
千景哭笑不得的敲了敲我的头道：“你这小脑袋里一天尽想些这种东西，大约是东篱近几日又偷偷给你寻了凡间的话本子罢。”
我低着头不说话，他晓得，我定是心虚了。
第二日他出门时候，便不曾带着东篱，后来我听说，东篱被罚了面壁七七四十九日。
若说初初我曾因为父亲对我的态度骤然变化心里有些失落，但是到后来，是日常了，我便也习惯了，但也正是因为父亲对我的态度的变化，千景是愈发的宠着我，只是他的眸子同父亲一样，愈发的幽深，愈发的令我看不懂。
到父亲出事前的那几日，他总是心事重重，瞧着我欲言又止。
父亲被杀后，变故来得太急太快，令我措不及手，往日里站在云端的凤主忽然变成跪在台阶下的罪神凌汐，往日的最爱的人也变成了我的杀父仇人，这样巨大变故下，产生的滔天愤怒支配了我所有的情绪，令我根本无暇回想这变故中不对劲儿的地方。
而如今，那些曾经因为愤怒而被忽略的细节，却在今日以这般方式出现在我面前。我晓得这是梦，但我也晓得这些事情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也是着实被我忽略过的。
药汁的苦涩刺激着我想要逃开。
“乖，凌汐，张嘴，喝完药，病才能好！”是千景的声音，心里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是千景，千景他，来了便好，是的，来了便好！
待我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
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被一阵剧痛惊得回了神，忽想起，我已经看不见了。
对了，我没了眼睛。
这个认知让我心底泛起一阵子恐慌。
“眼睛，我的眼睛！”我顾不上脸上传来的剧烈疼痛，挣扎着爬起来。
千景未料到我忽然醒来，来不及将手里的药碗放下，便被我打翻到了床榻上。
药汁的洒在肌肤上，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但这都不及眼睛的疼痛。
“凌汐乖，躺好！”千景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死死按在原地，我动弹不得，听到他的声音，心里猛地出现一个念头：要是没有千景，便不会有今日的这一切发生，千景，他是我一切不幸的罪魁回首。
“滚开，你滚开，从我身边滚开，别……别碰我。”
“凌汐，你冷静！”
“冷静？千景，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瞎了眼睛？”我的声音沙哑难听，但也是歇斯底里。
“乖，凌汐，你的眼睛无事，只是需要时日恢复而已，信我好不好？”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继而又加了句：“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听到他这句话，我的心情莫名的平静下来。
“你没有骗我？”我抓住千景的衣袖，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没有，我没有骗你。”千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捏的我手指发疼，似乎他觉得他用力一点，我便会相信他多一点。
不多时，梨木便端着药走了进来，见我醒来，可是激动了一番，抱着我啼啼哭哭好一阵子。是以，我觉得方才被药汁浸得湿透的衣服更难受了。
直到千景开口赶人，梨木才放开我。
我看不见自己现如今这幅悲惨的模样，但也晓得是见不得人的，便乖乖喝了药继续休息。
睡得迷糊间，我隐隐约约听见千景和什么人在外间说话，心神一震，八九分的睡意已然全部消散。
眼睛看不见，这几日，听觉倒是灵敏的很。千景的随侍仙官东篱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进我的耳朵：“神王，姑鸾仙子已被带来，神王可否要传唤？”
我听见千景走进里间的声音，心下一紧，紧紧闭上眼睛，可是眼睛处传来的剧痛却提醒着我，我已经没了一双眼睛，这眼睛，便是不闭着，与不闭着，又有什么区别？
千景走到我的床前，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轻声道：“凌汐，这是最后一次。”语毕，长长叹息一声，走出里间。
我僵硬的浑身终于可以放松。
“带进来吧！”
“不用，我自己走进去！”
因着距离有些远，我断断续续只听到了姑鸾这一句话。
随着脚步声接近，我知道，姑鸾这是被带进来了。我忽然回想起那日姑鸾癫狂的样子，只是不知今日，姑鸾是不是清醒了些？
我并不是个善良的神仙，以德报怨，自来就不是我的行事作风。我希望姑鸾此刻清醒着，清醒地受着来自于她最爱的人对她做出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