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原本看着棋局的夏子馨嘴角划出一个极微的弧度,轻轻地将手上的棋子放回了棋盒里。她站起身,面向花寒,面容因为烛光的熄灭而掩在漆黑的阴影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温柔,带着几分关切:“那我们就不打扰太子哥哥了。我看时间也有些晚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那太子殿下,我便先回去了。”
“好,那我送你出去。”陆陌离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他因为站在靠近大门的位置,隐隐可以看到一个逆光的轮廓,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贯的温和,显然已经从刚刚的愣神中清醒了过来,带着三分冷清,让人听不出那温和后面潜在的深意。
夏子馨垂眼,朝着花寒看了一眼,然后对着陆陌离微微一笑,往前跨了几步,走在陆陌离的面前。
而陆陌离则跟在他的身后,并没有回头。
花寒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自主的咬了咬唇角,她虽并不算是什么厉害的妖怪,但自化作人形以来,也算是备受宠爱,以往也有其他的妖怪对她示好,她总是被喜爱的那一方,哪里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一阵安静,她看着漆黑一片的寝殿,内心只觉得酸涩难忍,她微微垂了垂眼眸,不自主得握着烛台的扶手,半晌,她沉默地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到床榻之上,一言不发。
她心中难受,一时间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等到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已被阴影给笼罩在其中。她神情微变,猛然抬头,只见陆陌离眉峰微挑,神情莫测,阴影将他的神情隐去,只能看见他站在她面前微微前倾的身体。
被忽然返回的陆陌离吓到的花寒兀的一怔,一阵莫名心慌,联想到刚刚她的模样,心中更似打了个惊雷一般,一时间让她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嘴唇动了动,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陆陌离看着花寒,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他刚刚在看到夏子馨垂着脸下棋的那一瞬间,心中不知为何竟然起了一阵恍惚,只觉得眼前的面容让他觉得十分熟悉。甚至于那一瞬间,他差点要脱口而出某些东西,那那些卡在喉咙里的话紧紧只是在那一瞬间涌现在他脑海里,尔后却是一片苍茫,以至于想不起刚刚的那种感受到底是什么,仿佛那样的感受并不是出于自己,自己不过是一个偶然体会到别人心情的旁观者一般。
他自看到夏子馨之后便知道她和花寒是不一样的,甚至说虽说他们同承一貌,可却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人。他自小便知道他的感情不由自己做主,因而并未将感情之事放在心上,而后更是完全将其摒除于心,至到遇到花寒。
他也曾在闲暇时想过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但每次都会想到他幼时曾经梦到过的那个女子。
在他年幼时,有一次偷偷出宫,玩累了之后在林中休息的时候,曾模糊中梦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他在梦中身体不能动弹,只能费力睁开眼睛,模糊中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黄色衣袍的女子。那女子的身形模样都十分模糊,但他却莫名觉得那女子应当是笑着的,她似是朝他看来,眼神里有温柔流转,却又在他奋力想要看清面容时消失不见。
而在那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个女子,亦再也没有独自出过宫。
他偷偷离宫的事情被他父皇发现,震怒之下虽未曾对他有任何处罚,却将他手下服侍的宫女与侍卫通通处以极刑。他那时尚且年幼,还不能明白他父皇为何会如此震怒,但也明白了天子无情的道理。从那之后,他便敛了自己的性格,不再有其他不该有的念头。而时间一久,也便接受了这样的自己,仿佛一开始便是如此。
直到遇见了花寒。
他原本不过是因为父皇的嘱咐而有意无意地对花寒进行照顾,而后发现这个明明是被送来为质的太子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卑微和害怕而生出了一些兴趣。后来仿佛是习惯了她在旁边一般,竟也在心中渐渐的并未真的将他当成夏国质子一般对待,而是当做至交好友。直到快要前来夏国之时,他在那日竟发现他对她似乎生出了一些不该生出的心思。
他还记得那日他不过是下课之后如果往常一般准备去花寒的宫中寻他,因着那日并没有什么事情,他便只是只身一人。他走到园口处,正巧听见有宫女在假山后面私下议论,他原知道宫女聚在一起时难免会私下议论,并不准备偷听,可却无意中听到夏子易三个字,脚步便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宫女的声音并算不上大,但也依稀可以听的清楚,他听到有人在说:“我听青柠说那夏国太子不久之后就要回去夏国了呢。”
有人反驳:“你可别胡说,那夏国太子是送来我们秦国当质子的,哪有那么容易便能回去。况且你几时听到青柠说这话了,若是被人听见了,指不定要怎么处罚你呢。”
“我可没胡说,是那日我无意中听说青柠说这事儿的。说是因着什么原因,具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总之说是可能会回去。”说着说着似又有些害怕,反口道,“我也不过是顺耳那么一听,说不定是听错了,今日也不过与你们闲聊才顺嘴那么一说罢了,你们可不许到外面去胡说。”
“这是自然了。只不过那夏国太子长得那般俊俏,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极好的,若他真要回去,还真有些不舍呢。”
有宫女轻笑:“瞧你这丫头,如今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若是舍不得,你不如求了他与他同回夏国如何?听说那夏国皇帝膝下就只有他一个儿子,指不定你日后还能做个什么娘娘呢。”
“呸!你净胡说。不过要说他若是真的回夏国,这宫里还不知多少人伤心呢。要知道我看着宫里不知多少人喜欢他呢,每日寻着机会给他端茶倒水的就不在少数。”
“那你说夏国太子在秦国可有心里喜欢的人?”
“若要我说,便是喜欢,怕也是青柠了。我虽进宫进的晚,也知道青柠是一开始便陪在夏国太子身边的人。我听说他的事除了青柠从不假借人手,平日里便是那些极重要的事也是交给青柠去做的。再说了,我们这宫里,除了我们太子殿下,那还有其他人敢真的和他有什么太多的牵扯?便是他宫里的那些人,也不敢和他关系太过密切,偏偏青柠一点都不怕,不但对太子忠心耿耿,而且一点他的事情也不肯和人透漏。这哪里像是从皇后宫里出来的人,分明像是他从夏国带来的人一样。”
“听你这么说起来,倒有几分道理。现在想起来,他宫里除了青柠是近身伺候的,竟没有其他人了。像宫里其他皇子,便是太子殿下,寝殿里的近身侍婢也有三五个呢。难不成那夏国太子真喜欢青柠不成?”
又是一阵窸窣声,有宫女的声音带着细碎的笑传进陆陌离的耳朵里:“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那日好像听青柠说,若是太子要回夏国,她必定是要跟着去的,便是背井离乡也没有关系。指不定日后真能成为什么娘娘也说不定。况且就算没有青柠,也有其他人,夏国太子如今也快十八岁了,回到夏国必定会娶亲的。”
大约是害怕有人听到,那几人说话的声音越发的小了起来,不久之后便三五成群的里哦开了假山后面,因为走的路线不同,倒也没有发现陆陌离。
陆陌离先前听着还并没有什么感觉,可听到后面,不知为何心里面竟隐隐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压抑感,尤其是他们说到青柠以及花寒回国后成亲之事时,他更是多了几分烦躁的感觉。
他原本以为这十几年的岁月,他已经被这皇宫内院的环境磨砺地足够冷静了,如今竟发现,不过是几句话而已,竟能挑起他如此大的情绪。他心底一惊,面上亦有些郁郁,但不过转瞬,又将眼底的神情给压制了下去。
他原本便内心通透,许多事情一点即通,如何能不明白自己这忽如其来的情绪到底是缘何。他心中的郁郁被惊异所代替,随即更是觉得有些荒谬,不为其他,只为他竟喜欢上了一个男子。
而后他先是想要否认这种情感,又刻意得减少了与花寒来往的频率,可越是如此,他便越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对此的判断并没有错。但他总归是秦国的太子,便是真的确定自己喜欢上了花寒,也明白这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他一直苦苦忍耐,更是在得知夏子馨和花寒同承一貌是有过取而代之的想法,而这些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得知花寒是女子之身时皆数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