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寒觉得在她的目光对上夏子馨的视线之时,心里无由来地咯噔了一下,随即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了陆陌离。
陆陌离不明所以,看到花寒看向他,以为是在等他的意见,于是微微一笑,轻轻将衣袖往旁边一挥,往前走了两步,随意地在棋盘之前坐下,然后伸手示意让花寒坐下。
他的眼神在棋盘上来回巡视了片刻,似是在回忆之前的棋局,随即抿了抿唇,唇角微微上扬,从棋盒里轻轻执起一枚黑子,轻点在棋盘之上。只听“啪”的一声,黑子落盘,陆陌离稍稍抬了抬眉眼,眼神里面因为烛光的原因倒映出花寒的模样,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其中意味:“我还记得这盘棋最后是由子易落子,如此一来,今天该我先行了。”
花寒原本就对对弈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研究,便是往常,也不过是陆陌离极有耐心,加上多暗自退让,所以两人才能够你来我往维持棋局的平衡。如今这盘残局不知放了几天,她早已没有了影响,忽然又要她捡起来,委实是有些为难她了。她极为不情愿地从棋盒里摸出一个白子,磨磨蹭蹭地拿在手中,眼神在棋局之上晃动半晌,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应当将棋子摆在何处,难免有些神色异常。
正当她为难之际,忽然一只轮廓明显,指节纤长的手指覆住她的手,轻轻一抬手指,让白子从她的指尖滑落,落到那人的手中。她错愕的抬头,正对上微微俯身的夏子馨的视线,她的长发搭在花寒的肩膀上,有落出来的几缕扫到她的眼睛,让她不舒服地眨了眨眼,忍不住伸手想要揉一揉眼睛。
夏子馨轻笑两声,似是十分善解人意地试图替花寒解围。她看了一眼陆陌离,眼中有笑意闪现,然后手起子落,“啪”的一声将白子落在棋盘之上,然后回过头看向花寒:“看来太子哥哥确实是有些醉了呢,这一子便由我来替太子哥哥落盘。”
因为她侧过头的原因,她的整张脸背对着陆陌离,避过了陆陌离的视线,她的头发搭落在棋盘上,遮住了烛光,让黑色的阴影打到了花寒的脸上。不过是转瞬之间,她的眼里早已经没有了笑意,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探究之意。约莫是因为背光,她的眼神里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光影,但花寒却清晰的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苍迟的气息。她听到夏子馨的嘴巴微微张合,声音里似是含有笑意,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这棋局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不过是一子而已,可哥哥却多了几成获胜的机会呢。”
夏子馨说完这句话便站直了身体,而花寒闻言亦立刻抬头朝棋盘看去,只见刚刚还是陆陌离占据优势的棋局如今却已经是平分秋色,甚至于花寒还隐隐多了几分优势。花寒诧异地抬头看向夏子馨,却看到夏子馨微微勾起了唇角,侧过头看着她,眼神里冷光闪烁,意味深长地轻笑道:“太子哥哥你说我说的对吗?既然是下棋,自然是要分出胜负的,虽说你与陌离从小一起长大,但却不能故意让他呀,否则,这棋局就失去了意义,太子哥哥你说我说得对吗?”
“况且……我相信太子哥哥一开始是定是抱着赢的打算的,可怎么现在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呢?难不成是真的刚刚喝醉了酒?”
她的语气越轻柔,花寒心中的冷意就越多上几分。她自然明白夏子馨话中所指的并不仅仅是眼前这一盘棋局,更是苍迟对她下的任务。同时她也清楚苍迟已经没有太多的耐心了,否则也不会通过夏子馨对她警告。
她抬眼朝着陆陌离看过去,陆陌离自然不明白她这边的暗潮汹涌,反而带着三分惊异地看着面前的棋局,半晌似是感叹又似是有些叹服:“原来公主的棋艺如此精湛,倒是陌离献丑了。”顿了顿,又看向花寒,似是十分认同夏子馨所说的话,“我觉得公主所言极是,既然是对弈,自然是要分出胜负的。子易你无需让我,只要下的尽兴,便是输了我心中也是高兴的。”
花寒神情复杂地看着陆陌离,掩在衣袖下的手掌不由得紧紧地握了起来,连带着面色也有些难看。陆陌离似是有感,抬眼看了一眼花寒,神情中有些不解。
满室寂静,花寒的视线死死地盯在棋盘之上,仿佛想要将棋盘盯出一个洞来一般。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妖王佩,手中的灵力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却始终下不定决心。最后不由得泻了自己手中的灵力,有些自暴自弃地垂下了肩膀。这三千多年来,她自认为自己应当不是那种会长时间犹豫不决地妖怪,即便是喜欢上了一个妖怪,也决计不会因为他要死要活,甚至于背叛苍迟,可哪知如今不过是对一个凡人有了好感,而甚至那个凡人还全然不知道,亦对她极可能并没有什么感情,自己却没有办法再对他下手。
想她当年在苍迟面前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自己定不会让她失望,不过是出手对付一个化作凡人的神仙,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如今当时的话还言犹在耳,可自己连动手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了。
即便是她妖力微弱,并没有办法立刻解开陆陌离身上的禁锢,可那日醒来之后,分明自己身上的妖力不知为何忽然涨了不少,再加上自己身上还要苍迟给的妖王佩,若说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苍迟吩咐的事,又有谁能信?
如今夏子馨就在自己面前,饶是她不过是一缕精气,终究是承受了苍迟的一部分神识的。现在她迟迟不动手,苍迟也必然是看在眼中的。一想到苍迟那些对付妖怪的手段,花寒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不过是一个在山上快要被冻死,被苍迟捡回来偷回一条命的雀妖。连稍微厉害一点的妖怪都算不上,怎么就到了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进步呢?
她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轻轻的动了动手指,才想起自己的棋子已经被夏子馨拿走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夏子馨盯着她的目光,又看了一眼陆陌离的面容,忽然有些烦躁地站起了身。
陆陌离似是没想到花寒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时有些愣住,连脸上一向掩饰完美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反应过来后只是微微抿了抿唇,并没有开口。
“我今天实在是有些不舒服,需要休息了。”张了张嘴,隔了半晌,花寒只冒了这么一句话出来,她朝着夏子馨的方向看去,“你身体不过才刚好,也需要好好休息才是。这棋局我会好好研究的,等我研究好了,再请你们过来。”
说着她也不顾夏子馨还站在旁边,直接往寝殿里面走去。
夏子馨闻言也不着恼,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还侧过身往旁边让了一让,以免碰到了花寒。而陆陌离,手指捏着刚刚不知何时从棋盒里面摸出的黑子,手指微微弯曲,一直都没有完全抬起头来。
夏子馨等到花寒走开几步后,看到陆陌离依旧看着面前棋盘,微微笑了下,侧身在花寒刚才坐着的地方坐了下来。她并没有同陆陌离说话,而是低着头,轻轻地从棋盒里拿出一颗白子,右手食指轻轻地抵着下巴,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白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地晃动,而另一只手则轻轻放在小臂之上。
她身着一身颜色淡到极致,已有些泛白的浅黄色衣裙,头上只随意挽了个极简单的发髻,一缕长发随着下巴垂到了棋盘之上,她低垂着头,眼睫微微颤动,将整个神色隐于阴影之下,只留下一个温婉的轮廓。她的袖口用银线锈了一只不甚明显的鸟的翅膀,绵延到肩上看不出到底是何种动物。
她的眉心微皱,有一个极淡的弧度,不知为何,在这样昏黄的烛光之下,竟然让陆陌离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他的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一个人影,却因为太快让他根本抓不到半点踪迹,甚至不知道想起的那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他眼神游离,手中的棋子在指缝间微微晃动,在棋盘上嗑出一点极轻的响动。
不知是否是被这点响动给打扰,夏子馨抬起头看了一眼陆陌离,眼神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可就是这毫无情绪地一眼,却像是给了陆陌离极大的震惊,让他手中的棋子一下子滑落到了棋盘之上,而等他心中有所反应,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为何震惊,只依稀觉得,夏子馨的眼神似乎十分熟悉,在哪里见过一般。
可还没等他对此有任何的反应,忽然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然后烛光一闪,室内完全暗了下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烛台旁边花寒的声音似乎带着难以压制的不甘和一些莫名的烦躁:“我要休息了,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