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的御花园中,陆陌离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袍静静地伫立在千鲤池的旁边。他一只手放在身后,一只手轻轻拈动着指尖,他眼神里带着清浅地笑意,手指轻轻转动间,白色的鱼食慢慢掉在碧绿的池水中,惊起水底的鲤鱼争相涌出水面,泛起一阵阵涟漪。
他的视线落在池水中争夺鱼食的鲤鱼身上,脸上虽然带着笑,口中的语气却没有半点温度:“青玄,你瞧,这水里的鱼儿只知道争夺这小小的鱼食,好像这些东西就是它们生命的全部了,却不知道吃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有时候什么也不懂,反而是一种幸福,至少不用担心太多本不该他们担心的事情。”
而他旁边的青玄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直直的站在一旁,抿着嘴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陆陌离将手中最后一点鱼食丢入池水中,轻轻地拍了拍手,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冷清的光芒:“你放心,便是夏帝心中再对我如鲠在喉,也不会傻到在这里对我动手。”他顿了一下,声音微微放低:“我让你去办的事情如何了?”
青玄朝着陆陌离拱了拱手,低头回答道:“回太子,这几日我们的暗卫已照太子的吩咐蛰伏在皇宫四周了,为了不引人注意都是隐藏在这些年安插在夏国眼线的府邸中,至于宫里,邱大夫已经取得夏帝的信任被委派专门医治夏国公主。夏帝果真派人暗中查探过邱大夫的底细,但依太子吩咐,我们已在他们到前将真正的邱大夫已经他的家人处理掉了,他们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对。”
陆陌离微微点头,他的神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你们需得小心,休要大意。夏帝心思缜密,未必就真心放心。我们离开夏国之前吩咐假扮大夫家人的人小心行事,切莫露了任何马脚。”
青玄正欲回话,陆陌离的余光却在远处瞟到一抹霜白色的身影,他眉头微微跳动,极微地瞟了青玄一眼,青玄会意,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说话,只安静的站在陆陌离的身旁,举着还剩有鱼食的饲碗一言不发。
陆陌离假意去取鱼食,然后抬眼间眼中惊讶之色浮现,随即将手上残余的鱼食清理干净,朝着来人行了个礼,语气温和:“国师也来赏鲤吗?”
苍迟脚步轻缓,轻轻晃动的折扇遮住嘴角意味深长的弧度,只留下一对带着不明意味笑意的双眼晦暗不明地看着陆陌离。半晌,一把收起手中撑开的折扇,语气不痛不痒,带着微微上扬的尾音:“太子好兴致。不过今日天朗气清,也确是一个赏鲤的好天气。”
陆陌离微微一笑:“是啊,我也是瞧着今日风清云静,想着约子易出来逛逛,却不想他不在宫中,因此便自己出来随意看看,也不算辜负了这样的好天气。”
苍迟走到陆陌离的身旁,看着还在争夺水面上最后一点鱼食的鲤鱼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他的语气听似恭敬,却不难听出里面的一丝漫不经心:“太子被皇上叫去陪公主说话,恐怕得等些时辰才能回来。不过说起来这次入宫的邱大夫确实有些本事,连宫里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在他手上不过两三日,竟真有了起色。我昨日遵从皇上吩咐去公主宫中送邱大夫所需的药材时,见公主脸色比起往常已好上几分,也有了些精神。”
陆陌离语气低沉,却依旧温和有礼:“想来敢接告示之人,必定是有真本事的。如此公主康复有望,也了却了子易和皇上的一桩心事。”
苍迟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水池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忽然转过头,眼中有幽深之色一闪而过,眼中虽有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是啊。昨日我偶遇太子,太子也曾说过同样的话,想来这些年太子只身在外,对公主也是挂念于怀。除此之外,太子还询问我朝中可有青年才俊,可做公主良配。只是我也不过是为人臣子之人,轻易不敢论及此事,不过是一笑略过罢了。”
陆陌离极缓地笑了一下,眼中神色似有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却是一如往常般平静:“子易与公主乃一母同胞,如今公主已到论及婚嫁之年,他作为兄长这些年未曾伴在身边,心中怀有愧疚亦是人之常情,在这件事上自然会格外上心些。国师睿智通透,子易对你又自小便有尊敬推崇之心,自然会询问国师对此事的意见。”
苍迟缓缓点了点头,似乎觉得陆陌离说得十分有道理,却又从喉中溢出一声轻叹,略带遗憾:“我虽有意想要帮太子一解忧虑,可惜我这些年孑然一身,情之一字半生无缘。虽有心却,却无力。”他的眼中似是有笑意闪过,生出几分风情,可眼底光芒闪烁,却不知是疏离还是冷意“连自己都无法勘破之事,又怎能帮到别人呢?”
陆陌离沉吟片刻,抬眼看着苍迟,嘴角浮现浅浅的笑意,他似是有些无措,又似是有些为难:“国师一心为国,心中自有沟壑抱负,一般女子自是难以入国师之言,更遑论相知相许。想来情爱二字,对国师来说虽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却也不想轻易委屈了自己,若非能懂国师之人,又怎能轻易打动国师的心呢?”
苍迟闻言眼眸极微的垂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什么,眼底有一抹刺痛之色一闪而过,抬头时眼底却是深不见底,只剩下一抹别有意味地灰暗之色。他盯着陆陌离,嘴角却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眼中神色却闪烁不定,半晌,他从胸腔中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声:“听太子所言,却似对着二字有着自己的理解。想来太子心中已有心仪之人了,比起我来,倒是幸运不少。”
不知为何,听苍迟提起心仪之人,陆陌离眼前花寒的脸一闪而过,让他脸上有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但也不过一瞬,他便极快的将其敛去了。他彬彬有礼地朝着苍迟微微一笑,放低了声音,脸上浮现出一抹涩然之色:“并非陌离有心仪之人,不过是陌离以己度人罢了,便是我,若有可能,也不愿轻易将这一生托付出去,更何况像国师这般的人物。若非有相知之人,这一辈子便是独处也好过相顾无言。”
苍迟眼中晦暗不明,半晌,忽然似是感叹一般的笑出声来。他撑开折扇,缓缓地放在胸前轻轻地晃动着:“我倒从未想过,我竟会有与你谈论此事的一日。”
饶是陆陌离再过聪明,也未能理解苍迟此言的意思。他轻轻皱了皱眉,眼中有疑惑之色浮现:“国师何出此言?”眉间微挑,他似是心有所感,神情中浮现几分报涩之意,“是陌离唐突了,国师一向睿智,又久经世事,又岂会堪不透其中关键?倒是陌离多此一言了。”
陆陌离嘴上虽如此说,那三分涩然之后却依旧温和沉静,他眼中虽有歉意,却未有半分不安。苍迟看着陆陌离,眼中古怪之意一闪而过,半晌,极轻地笑了一下。他手上晃动折扇的动作并未因为他们的谈话而有半分的停顿,千鲤池边有微风略过,带起池水中的凉意,拂在苍迟的脸上让他额边的额发轻轻的飘动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的笑意与冷意都更多了一分,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尾音却染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意味:“太子倒是一如从前。”
陆陌离神情未变,眼神却看向苍迟,并未回话。
苍迟对着陆陌离的视线回望了过去,他手上晃着折扇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额边的长发拂过他的眼睛,有一瞬间遮住了他的神色。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个笑容极轻,轻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却又让人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那笑容几乎与平时的苍迟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明明是同样的弧度,却有着让人说不出的怨毒与阴狠。那拂过他眼睛的长发被风吹得高了些,露出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他那被遮住的眼神显露了出来,幽黑不见底,隐隐显露出一丝隐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的暗紫,他的眼神格外的冷冰,更显出了他眼睛的深邃,那缕额发不断地在他眼睛上漂浮晃动,将他那令人恐惧的眼神遮掩得时隐时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睛和鼻梁上打出了些许阴影,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透露出阴沉和狠厉的气息。
那这样的气息不过在一瞬间又被隐藏了起来,快得仿若刚刚那股怨毒和狠厉都不过是陆陌离的幻觉而已。苍迟手上的折扇依旧轻微地晃动着,好像从未停止,他嘴角依旧是那样的弧度,却只剩下浅浅的漫不经心。他眼底依旧幽深,却除了黑色没有其他颜色,他睫毛依旧微微颤动,却只剩那几分诱人的风情。他直直地看向陆陌离的眼睛,眼睛微眯,眉眼弯弯,语气中带着笑意:“一如我十年前见你时那般谨慎温和,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