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寒一回到昭华殿，便一倒身躺在了床榻之上。她回想起之前在回夏国的路上，两人在马车那些闪躲的场景，忽然觉得身体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应，她一动不动的看着床顶的纱幔，眼睛里昏沉沉地没有一点光亮。
青柠瞧着花寒这副模样，自是不敢前来询问的，只轻手轻脚地在桌上添了一壶热茶后，便准备端着盘子退下。偏生退下的时候一不小心勾到了凳腿，发出了“吱呀”一声响动，花寒这才从神游一般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慢悠悠地在床榻上坐起了身体，伸出一只手默默扶了扶额头，语气甚为低落：“青柠，帮我准备热水，我想要沐浴更衣。”
青柠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可半晌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抿了抿唇，朝着花寒点了点头退下了。
昭华殿的侍女都知道花寒一向是不太喜欢过多的人呆在内殿的，因而平日里都十分谨慎的尽量不进入内殿，唯恐哪里得罪了这位刚刚归国的太子殿下，因而平日里除去青柠与夏帝特地差派的几名侍女外，内殿里并没有其他人进出。
更且花寒既知道自己的妖力无法长时间的维持在人前的幻想，因而一向沐浴之时皆不喜旁人靠近，以至于昭华殿内所有侍女都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旁人服侍，更不喜有人在旁，因而听到花寒要沐浴更衣，一时间都纷纷散去，自找了事情去做。
等到青柠将热水备好，花寒等到她出了门随意将身上衣袍一甩，扔在了地上，双脚一踏就没入了水里。因她现在在人前是男身，水里一片清明，没有任何焚香之物，四周的屏风在昏黄的烛光下将被晕染成晦暗的黄色，迎合着水里的涟漪，竟隐隐生出了几分奇妙的旖旎之色出来。
花寒将自己整个身体没入水中，在水下闭眼半晌后，忽然猛地睁开眼，透过浮动的水面静静地望着外面，眼底光亮浮动间，全然是一片暗沉和挫败之色。
她想着今日在假山之后听到的陆陌离对夏子馨所说的话，再回想到直到现在还在胸腔里面难以扩散的抑郁之情，嘴里强憋着的一口气几乎差点全吐了出来。她如今身上的妖法已然解开，并未保持幻相，玲珑有致的躯体之间，黑色的发丝在四周飘荡缠绕，随着他口中缓缓呼出的气泡，将盆中的清水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她静静的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心里依旧冰凉奇异的感觉，她从未想过她喜欢上一个人会是这样的场景，亦或是她从未想过她会喜欢一个不是妖族的神仙。
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情绪的原因还是什么，只觉得昭华殿内一片寂静，几乎让人听不到半点的声响，似乎连水飘动的涟漪声都不复存在。她静静地卧在水底，眼里暗沉沉的没有一暗光亮，甚至连面前何时压下一片黑色都无从得知。
等到她察觉之时，那黑影已不知站在旁边多时，她耳朵微微一动，嗅到那一丝不属于昭华殿的气息，刚刚黑暗沉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几乎是在一瞬间内，她猛然睁开眼睛，手掌往外面一挥，将浴盆旁的烛火熄灭，然后一转手把披风上的纱衣给抓了过来，一转身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花寒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厉色，手中妖力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便聚集在了手心之中，她眼中的妖异之色在黑暗中泛出光亮，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凌厉的杀气便席卷了整个内殿。
可还没等到她的妖力挥散，黑暗中却响起陆陌离古怪却听不出感情色彩的声音：“你……是女子？”
花寒听到陆陌离的声音先是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心中却是猛然惊了一下，她刚刚还凌厉的眼神几乎是在瞬间给跨散了下来，连带着手上的妖力也不自觉的散了开去。
黑暗中她几乎看不清面前之人的表情，只能从窗户外微微袭进的夜风之中窥见几声衣袖翻飞的窸窣声，以及那深沉的寂静中，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陆陌离的反应太过安静，反而让花寒心中充满了不安，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伸手将旁边的烛火重新亮起来，而是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将身上的薄纱更用力的裹了一裹。
这样的场景是她从未料想过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陆陌离面前展露出自己真正的性别。
她轻轻的摇了摇下唇，眉心微蹙，几句话绕到了嘴边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跨出去，仿佛只要走出这间内殿，刚刚所发生的事情就能够当做不复存在。
可她不过脚步微微一动，陆陌离一直岿然不动的身形却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几乎是在顷刻间便扯住了她的手臂，他的身影也瞬间靠近了花寒，两人间的距离在一瞬间近的几乎能让花寒感受到陆陌离的呼吸。
花寒只觉得被陆陌离抓着的手臂如同被火烧到了一般滚烫得吓人，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如同鼓鸣一样几乎要将他的耳膜撞破，另一只捂着胸口的手也莫名的颤抖个不停。
就在花寒觉得自己仿佛快要窒息之时，陆陌离的手终于稍稍移动了一下，他握住花寒手臂的两侧，轻轻地将花寒往她怀里稍稍带了一下，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一般，一触即放，像是害怕惊醒了什么似的。他的神情中在黑暗里隐而不见，只能看到他额边的头发微微摆动着，他的呼吸在花寒的耳边触耳可闻，手上的动作不知是不是花寒的错觉，亦觉得有一丝颤抖。她被陆陌离这样禁锢在他的胸前，几乎可以听到陆陌离胸腔里面的跳动，有那么一瞬间，花寒几乎觉得这样的情形仿佛已经出现过千万次了，连带着陆陌离身上的气味也变得熟悉起来，那浴盆里面还没有停止晃动的涟漪在窗户外狡黠的月光之下映射出清浅的光亮，将花寒那充满惊异与不知所措的神情映射在其中，晃动着又打入了她的眼帘。
花寒的脑子里忽然一阵空白。
她刚刚才被她强行压制下去的酸涩之意又在一瞬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喷涌了出来，那劝过自己无数遍的理由在那一瞬间变得轻若无物，甚至于白璃的愤怒和苍迟的威胁在那一瞬间就变得轻飘飘地让她几乎快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的惧怕。
而一直将她揽在怀里的陆陌离又忽然猝不及防地将她从他的怀里拉了出来，花寒一时不备，被他整个人按倒在屏风之上，大惊之下身体不自觉的反抗了一下，却又被陆陌离死死地按压在屏风之上，动弹不得。
花寒的声音惊慌中带着沙哑：“你想做什么？”
陆陌离的呼吸间还有着还未散去的酒气，可他的眼神在月光的照射下分明是清明的，他死死地将花寒的手臂扣住，轻声虽然轻却越发的古怪：“子易，你是女子？”
花寒张张嘴，却只能紧紧的握着自己胸口的薄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陌离半垂着眼眸，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神里有晦暗不明的光亮不停闪烁着，那神情太过复杂，以至于在黑暗中花寒都能感觉到炙热的感觉。半晌，他忽然伸出手捏住了花寒的下巴：“我一直以为子易和我一样是个男子，却原来没想到子易竟是女儿身。可笑我和你一同度过十年，却从未发觉这一事实。那子易又当如何同我解释呢？你这夏国太子如何是女子之身，要知道你入秦宫之时，可是我父皇可信之人亲自验过身的，那时你绝是男子无疑。”
花寒只觉得陆陌离的手心更加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臂捏出淤青来。
她看到陆陌离的头稍稍歪了下来，侧到她耳边，几乎快要触碰到她的耳盼：“我很好奇，这十年来你是如何在我身边这样毫无痕迹地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男子，甚至连你宫里的侍女都毫无察觉。而既然你是女子，那当年那个随苍迟进宫的太子又在何处？还有……”他的声音顿了一下，“这十年来，在秦宫中与我相处的究竟是你，还是真正的太子。”
花寒握在胸口的手松动了一下，随即握得更紧。她没有办法解释，她甚至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她甚至觉得亦或者她如果只是一个凡人，这样的情况对她来说也许更好应对。
在恍惚间，她忽然记起自己的妖力是足够让一个凡人暂时失去记忆的，她手心光亮一闪，正想要动作，却被陆陌离在往前一抵，死死得抵在她的胸前。
他的语气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危险，甚至他还从里面嗅出了一丝冷意，她抬起头，正巧对上陆陌离的眼睛，月光照在窗户外面，恰巧将陆陌离的侧脸照亮，他的眼神里除了危险，还有花寒看不懂的复杂与炙热，甚至还有着几不可见的欣喜，可归根结底，却化作一抹黑暗：“夏子易，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