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陌离的眼角微微垂了半分,随即嘴角慢慢划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弧度。他转过身看着夏子馨,明明是一副温和清冷的模样,可眼神微眯的时候却生生的多了两分缠绵的暖意。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地将面前的纱帐放开,然后似是略带歉意的朝着夏子馨极微地点了一下头:“我刚才出了宫门才发现日常佩戴的一块玉佩不在了。想来应是刚刚探望公主时无意掉落在了公主寝殿,所以才冒昧折返打搅,却不想公主并不在寝殿,所以一时有些踟蹰,不知应不应当进去。”
夏子馨的神情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却是冷清地点了点头:“如此太子殿下便请自便吧。方才璇玑好像才将殿中清理过,太子是否需要我将她唤来询问是否见到玉佩?”
陆陌离缓缓摇了摇头:“刚才进来时我已经见过她了,她并未提过拾到玉佩之时,想来应该并没有看见。既然公主在这里,我便进去瞧瞧,本来原并不应当为一个玉佩再次叨扰公主,只是那玉佩是我母后所赠,意义非凡,所以少不得要回来寻一寻。”
他微微侧身,将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夏子馨抬脚跨进殿内,说话间并未回头:“既是秦后所赠,自然应当寻回。”
陆陌离跟在夏子馨的身后跨入殿内,眼中一道暗光稍纵即逝。他假意四处查看了一番,然后在夏子馨转头时一只腿屈膝蹲下,伸手触地间一块莹白色的玉佩从他的袖口中滑落,掉在雕花红木凳的拐角处。他趁夏子馨未曾注意,眼神极微的眯了一下,随即却是伸手将玉佩捡到了手中,口中笑道:“在这里。还好寻到了,不然少不得回去后要被母后训斥几句。”
夏子馨闻言一回头看见的便是被陆陌离露在手掌心上的半截玉佩,陆陌离拿着玉佩的手极有分寸,恰恰露出了玉佩下端栩栩如生的龙纹,却又并无半点刻意之感。夏子馨的眼神在玉佩下端的龙纹上停留了片刻,语气似是有些疑惑:“这玉佩上的雕花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她轻轻蹙了蹙眉,对上陆陌离含笑的双眼,顷刻间便有了印象,“似乎与刚刚皇兄所赠玉簪上的雕花是相同的。”
陆陌离并没有立刻承认夏子馨所说,他的手因为夏子馨所说的话稍稍的顿了一下,连带着玉佩下的穗子轻微的晃动起来,他的眼中迅速的划过一丝涩然,语气里也带上了三分几不可闻报涩之意:“的确如此。这玉簪和玉佩本是一对,是我母后特地寻了秦国的能工巧匠打造而成。她本意原是若我能遇到……”他抬眼看向夏子馨,眼中那两分温和在攀上夏子馨的面容时变成了七分缠绵,他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似是极难开口一般,最后又戛然而止的换了话题,给对话之人留下了几分昭然若揭但意犹未尽的余味,“但这也无妨,便像我和子易说的那样,我原本之前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因而赠与旁人也算不得什么。可如今……”他墨如点漆,嘴角微弯间如春风拂面,“我倒觉得这无意赠簪却变成了意外之喜。”
他眼中有细碎的光亮如同波纹般一点点荡漾开来,带着无尽的暖意和丝丝点点几乎可以算是被掩藏得很好的绵长缠绵之意。可你若细看,却又会发现那绵长的缠绵下面藏着如寒冰一般的凉意和几乎不会被人发觉的危险意味。他就这样静静地与夏子馨的目光交缠在一起,仿佛在期待什么,又仿佛不过只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半晌,夏子馨忽然皱了皱眉,从鬓发间将龙纹玉簪拔下,眼神在上面迅速的划过,然后将其递到了陆陌离的面前:“若是一对,我便不应夺人所爱。此簪虽是皇兄相赠,却是太子之物,今日我原璧归赵,也是希望太子能早日为其寻到一个真正的主人。”
陆陌离的眼中极快的划过一丝意外之色,看向夏子馨的眼神里染上了几分幽深的墨色。他显然并未想到夏子馨会是如此反应,一时间倒忽然沉默了下来。他看着夏子馨漆黑而并没有太多情感的双眸,忽然眼角一弯,露出一个带有三分暖意的笑容,伸出原本拿着玉佩的那只手将夏子馨手中的玉簪给接了过来,他的手指在接过玉簪的时候几乎是在瞬间在夏子馨的手指间饶了一个圈,指腹触碰间他整个人已经往前跨了几步,站到了夏子馨所在位置的旁边。他的手臂就着拿玉簪的姿势迅速的转了一个圈,另一只手似是无意的在夏子馨的腰间轻轻扶住。他在夏子馨身体后侧站住,看上去似乎如同环抱住夏子馨的腰部一般,但细细看去却又并没有真正触碰到夏子馨半分。他的目光落到夏子馨头上的发髻上,拿着玉簪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忽然一抬手在夏子馨的发髻上轻抚一下,往后退了一步,顷刻之间又拉开了他与夏子馨的距离,回到了雕花红木凳的旁边。
而夏子馨的发髻上,那根被他拿回的玉簪又稳稳当当的插在了上面。
陆陌离稍稍垂了垂眼眸,将那几分深沉的墨色重新藏了起来,对着神情似乎有些疑惑的夏子馨拱了拱手,语气中充满歉意:“我倒是觉得,这只玉簪与公主十分相配,带在公主头上,无论是气质亦或是身份,都十分相得益彰。若我母后知道,也必会觉得此玉簪非公主莫属。况且这玉簪我原本已赠给子易,如今公主将其还我,若是子易知道,必会怪我太过小气。”
夏子馨伸手轻轻碰了碰头上被重新插好的玉簪,看着陆陌离的眼神虽少了两分冷清却多了三分疑惑。她似是极为不解,眼神中有茫然之色一闪而过,连说出的话也带上了几分迟疑:“既然是你母后所赠与你,自然与你才是最为相配。况且东西既是我还你,想来皇兄也不会有太多的异议。我虽喜欢用玉簪束发,但却并非爱夺人所好之人。我能看出这玉簪对你确实意义非凡,若我强行将其留在身上,岂不是才有损于皇兄与太子的关系?”
陆陌离的瞳孔中幽深之色更重,他看向夏子馨的眼神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暗藏的探究之色。他手中的玉佩因为在他手心而变得有了几分温热的气息,似乎连颜色也比之前深了几分。半晌,他才微微一笑:“可我却觉得,公主佩其玉簪比之我更为合适。况且当时子易见此玉簪之时,也觉得与你十分相配,所以才开口向我讨要。我既已将其赠出,便万万没有再拿回的道理。”
夏子馨看向陆陌离,观其神情觉得他似乎并未说谎,这才迟疑了半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将其收下便是。”
陆陌离缓缓垂下双眸,视线落在面前的玉佩之上,他手指指腹轻轻的摩擦着上面的龙纹纹理,任由下面银白色的穗子轻轻晃动。他的眼神深幽,黑不见底,瞳孔之中那一点点的光晕在殿中暖黄色的光线下一圈圈的荡出几个深浅不一的弧度。他无意抬眸时对上嘴角不知何时挂了浅淡笑意的夏子馨,呼吸竟然几不可见的一窒,指腹也不自觉的稍稍用力在玉佩上按下,在指腹间刮出一个浅白色的印记。
他眼神幽深之色更浓,几乎要将那碎裂的光晕给逐渐淹没,他的神情在一瞬间的恍惚后变得更加清明,那细碎的光晕在幽深之中重新绽放出亮眼的弧度,渐渐再次划出浅淡无一的弧度,将眼前的夏子馨一点点的映在了他的瞳孔之中。他将手中的玉佩系在腰间,看着夏子馨,似乎有些感叹:“你与你皇兄虽长得几近一样,但性格却毫无相似之处。之前在秦国他同我提及你时我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他在这件事上却没有半点作假。他生性活泼,你却十分稳重,到似乎有些颠倒的意味。”
夏子馨缓缓一笑:“我与皇兄虽是一母同胞,但终究并非一人,自然不会完全一样。皇兄性格洒脱,不拘小节,比我这闷葫芦似的性格不知要好上多少。况且我身为女子,所需遵循之事太多,又得父皇从小耳提面令,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比他人略微沉稳一些了。”
陆陌离似是十分了然,他的视线在夏子馨头上的玉簪上停留了片刻,落到夏子馨的脸上时原本冷清的瞳孔顷刻浮现出一丝如同春风融雪般的暖意,他缓缓眨了一下眼,语气笑意中带着诚恳,又含了三分不明意味的悠长:“公主如今这样,很好。”
但仅仅不过一瞬,他又敛去了悠长,恢复了平日一般的温和:“既然已寻得玉佩,我便不多叨扰公主了。”说着对着夏子馨行了个礼,便转身准备离开。
在她正要踏出清苑宫寝殿之时,夏子馨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她的语气与刚刚的冷清不同,温和中亦带上了三分深藏其中的缠绵羞怯,而她的眼神比起刚才却是更加冰冷,甚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太子送赠玉簪,我甚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