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倾泻了满池流光。漫天的流云如同黑云压城一般遍布了整个夏宫上空,原本还闪烁着细碎光芒的星芒在须臾之间掩去了自己的身形,让夏宫中那原本借着流光反射着暗影的满园花影亦变得黯淡无光。
陆陌离站在屋檐下面,月白色的长袍因夜风翩飞,映着屋檐下昏黄的宫灯,将他的瞳色显得越发的漆黑。他的一只手放在身侧,另一只手手指间夹着一张浅黄色的信笺,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神情中一片冷然,片刻后,他轻轻的揭开旁边悬挂的宫灯,将信笺扔入其中,他的瞳孔在宫灯中越燃越亮的暗红色火焰的照射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直到火焰重新变得细碎,他才将其盖上,转眼看向风雨欲来的夜色,晦暗了眼中的亮光。
他鬓边的长发轻轻拂过他的肩膀,在衣袖间轻微的晃动,发出细碎的婆娑声。他的眼神落在几乎已看不出半点光亮的夜空中,不知为何竟不自主的看向了紫微星所在的位置。他的手指在衣袖中微微晃动了一下,眉眼间有一抹异色转瞬即逝,却又毫无踪迹。
乌云压城雨未远,不过是片刻,昭华殿便已是大雨倾盆。殿前的园林里早已看不到半分光亮,便是屋檐下的宫灯,也因为这急风而几欲泯灭。陆陌离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屋檐下,任由这满殿的风雨将他的衣袖与长发吹起,雨滴砸在他的脚边,不过须臾,就已将他的鞋湿了半边,而他仿佛并没有感觉到半点不适一样,只眯着眼看着那早已是一片暗沉的夜色,眼神幽深,看不出半点深浅。
屋檐后的长廊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动的手指在指腹上轻轻滑过,而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冷然起来竟不动声色的闪过一丝杀意。他低垂了半分眼眸,正欲回头,却听到一阵衣服窸窣的声音,随即花寒充满怨气的抱怨声在他身后响起:“好端端的怎么忽然下起雨了,要不是我反应快,这会儿早变成落汤鸡了。”
她原本是打算用法术直接变回殿中,无奈想到宫中那大大小小的侍从和身后奉了夏帝之命护送她的侍卫,只能认命的如同凡人一般任由风雨砸在她的身上。好在那侍卫并未想过要进昭华殿,而昭华殿的殿门后便有小路直通长廊,这才没让她变得更加狼狈。
她皱着眉头在心里腹诽着苍迟,若非他未曾将昭华殿中的人如同清苑宫中一般设上禁制,她又怎么会如同一个凡人一般需要四处躲雨?她看着衣服上湿漉漉的头发,几乎是泄愤一般将其揪在了一起,试图将里面的雨水一点点的挤压出来。她身上的衣服因为打湿而贴在身上,让她几乎有种如同身在寒冬一般的感觉。她动了动身体,委实觉得太过难受,四处看了看,想要趁人不注意用妖力将自己身上重新变干。
可只不过是这随意一下,却让她几乎吓了一跳。陆陌离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竟一句话也并未开口。他月白色的长袍在夜色中本就不显眼,更何况现在风雨交加,连一丝亮光也无,更不知为何,她站在这里半天,竟连他的一丝气息也未察觉到,若非这原本无意的一眼,岂非会让陆陌离看到她施展妖法的过程?
花寒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同时却又有些惊魂不定。她手上的动作原本已做到一半,见状急忙放了下来,她轻轻的往后退了一步,湿透的衣服在身上辗转了半分,更加服帖的粘在她身上,几乎没有半点缝隙。
陆陌离自暗处缓缓走了过来,半明半灭的宫灯在他踏下台阶的那一刻忽然亮起了一簇蓝色的火芒,将他一直隐在阴影中的面容瞬间照亮。他黑色的影子投在宫墙之上,无端的让花寒生出了一丝压力。她抿了抿唇,抬眼望着陆陌离,借由那转瞬即逝的蓝色火芒看清了陆陌离的表情。
陆陌离月白色的长袍轻轻鼓动着,他一束长发随风飘荡,将他的身形映衬得更加修长。他的眼神中平日的温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墨的暗色。他的嘴角明明带着淡淡的度,却无端的让人感觉到了冷清和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他的眼神直直的盯着花寒,里面的神色晦暗不明,却又悠长深邃,让人不自觉的深陷其中。
不知为何,这样的陆陌离,让花寒一瞬间想到了那日在马车之上,他因妖王佩而转瞬即逝的那陌生的神情。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了一推,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如同平常一般,她垂了垂眼眸,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诡异,分明自己才是妖怪,而陆陌离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凡人,她却莫名的在陆陌离身上感受到一丝让她觉得害怕的感觉。她抿着嘴,避开陆陌离的视线:“陌离,你怎么在这里?今夜风雨交加,你不怕侵湿了衣服?我瞧你鞋袜都有些湿了,赶紧回去换了吧。我也要回去换衣服了。”
陆陌离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他的眼神落到花寒湿透的衣服上,瞳孔中幽暗之色更重,半晌,方才开口,声音比起平日里多了一份深沉和悠长:“你的衣服湿透了。”
饶是花寒平日里面皮再厚,也因陆陌离这太过诡异而直接的眼光而变得有几分尴尬,况且她原是女子之身,饶是幻术加身,她也无法真正将自己当做一个男子。她稍稍测了侧身,假装整理头发一般将头发搭在胸前,故作大方的干笑了两声:“对呀,所以我才准备回去换衣裳。要不然这要不了多久我恐怕也得生病。你也早点回去吧,要不然等会儿你的衣袍也得打湿,要是生了病,难受的可就是自己了。”
说着便转身准备离开。
可没走两步眼前却忽然一黑,随即身上一阵带着檀香的温热气息传来。她还未曾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陆陌离的声音已从旁边传了过来。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与平时无异,花寒却不知是否因为她太过敏感,竟从其中听出了一丝紧绷的感觉:“我不是说过让你平日里小心一些,知道生病难受怎么不在其他地方避了雨再回来?”
花寒将脑袋上的东西扯了下来,这才看清是陆陌离身上的外袍。她看着上面银色的龙纹绣花,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日在驿站之中的事来。她心中忽然一动,拿着陆陌离衣服的手也不自主的稍稍收紧了半分。
她将陆陌离的外袍披在身上,遮住胸前紧贴着的衣服,语气有些干瘪:“父皇派人送我回来时并未下雨,刚刚快要到昭华殿的时候忽然下雨,四周并没有什么可以躲避之处,因此便湿了衣服。”
她原本心中还疑惑陆陌离为何会在此处,可被陆陌离这一番动作下来,却一时将刚刚的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原本一整日盘算着想要避开陆陌离的心思稍退了几分,亦忘了询问为何陆陌离要跟着她回到她自己的寝殿。她看着自己身上陆陌离的外袍,不知为何竟隐隐生出了几分欢喜的意味。
两个人一路上并未说话,偌大的昭华殿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连脚步声在花寒耳中都变得格外明显。到了寝殿外,她看着灯火通明的寝殿,沉默了片刻,将心中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欢喜压了下去,思索了一下,看着陆陌离说道:“你这衣服我明日派人洗净了给你送去。今日风雨交加,又夜色已浓,我便不多留你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她原以为陆陌离听了她这话便会离去,却未曾想到陆陌离一只手沿着另一边的袖沿轻轻的拂了一圈,似是在思索什么,半晌再开口时,声音虽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又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坚定:“既然都已经到了你寝宫门口,自然是要看着你换了衣服才能放心。你平日里便多有粗心,又诸多怪癖,这些年也唯有青柠才能将你伺候妥当。如今你虽已归故国,但伺候的宫女始终不是自小便跟在你身边,我好歹与你一同相处十年,有些事情比起她们,应更为了解才是。况且。”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花寒身上的长袍,“你我之间无需客套,横竖不过一件长袍而已,一会儿我自己拿回去便是,不用那么麻烦。”
花寒闻言正欲说话,殿门却忽然被推了开来,一个身着粉色裙袍的宫女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人,眼神在落到花寒身上时浮现出一片惊慌:“太子殿下,你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