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白在身为人时，应该学过格斗术，虽然他的身体胀大到原来的一倍半，动作却很灵巧。小刀的动作已经很快了，竟然不能伤到乐白分毫。
小刀化为异兽老虎的形态，整个身体是工笔画画家描绘出的流畅肌肉线条，覆着在阳光下会泛起银光的皮毛，每一次跳跃、翻转、扑食都是完美。
现在他退后两步，然后猛冲，借着茶几做跳板，前爪猛地扒在上面。茶几上的茶具叮当作响，随着他的动作翻倒在地。
小刀则升到半空中，然后向乐白扑去。
乐白向右侧倒去，本应完全避开。然而小刀的右爪竟然在空中动作，换了方向，向乐白的脖子上抓去。
“撕拉”一声，空中的位移终究有点偏移，只撕掉了乐白肩膀上的一大块肉。
“乐白！”
宣安然见状竟然想冲进去，幸好被清心姐姐挡住。她看小刀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将乐白拿下，直着急。可是考虑到他们四个人关系不一般，另外三个人没有任何异能，只能先看住他们。
乐白忙于正面应付小刀。秋玄姐姐在旁边不时用鞭子抽他两下，还几次用鞭子束缚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为了防止他挣断绳子，秋玄姐姐每次只束缚他几秒。可就是这几秒，给了小刀机会。
老虎的爪子杀伤力极强，如果只是一般人，只是被碰到，也要被带掉一大块肉。
现在乐白又一次被秋玄姐姐的鞭子环住了胸部，稍显疲惫的小刀得到了片刻喘息。
“啊！！！”
乐白大吼一声，他的吼叫撕心裂肺只是不再像人了。伴随着他的声音，他的身体变得进一步庞大。
是我看走了眼，从他变成怪异以来。除了最开始那一下猛地变大很多，他的身体还不停地缓慢变得更大。
他的身体虽然灵活，但在别墅内最高不过棚顶，这还是秋玄姐姐鞭子的射程之内。而小刀趁他被秋玄姐姐的鞭子抽中吃痛的间隙，猛地咬住他的脖子。
“啊！”乐白发出一声惊叫。
他的身体掉在地上，刚才被击碎的大理石地板，被激起一层粉末。
“乐白！”宣安然用身体挡住乐白的身体，“够了！不要再伤害他了！他已经付出足够的代价了！”
乐白的身体在灰尘中逐渐恢复成原来的身量，可是他的脸上头上还是有一条条裂纹，像是被雷击中烧焦的树皮。皮下的肉是红棕色，卷曲着，发出内脏腐烂似的味道。原来长着眉毛和头发的地方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留下一点淡色，并没有恢复原状。
“咳咳咳！”
乐白剧烈地咳嗦，他咳出了黑色的血。黏稠的血液密度很大，像是油漆，流动的速度很慢，缓缓地将他的前胸染成黑色。他的嘴里还是不停地喷出黑血，这次倒是不那么稠密了。整个上衣已经像被染黑的一样。
挡在他面前的宣安然被喷了一头一脸，宣安然伸手想捂住乐白吐血的嘴，可是血却顺着宣安然的指缝流出来。
“乐白！乐白！”
刚才一直默默垂泪的于青滢也跑到乐白身边，她哭得肝肠寸断，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不停地发抖。好像现在就要说离别。
“乐白你振作一点！”
管欣还是强撑着，可是她的眼睛里也有眼泪在打转。
“咳咳……这都是命。怪不得别人。我只是尽我所能的努力一下，没想到却失败了……哈哈哈……”
乐白竟然笑了，他一笑，又引发了更严重的咳嗦，咳出了更多的血。
“别说话了！乐白！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宣安然忽然转向清心姐姐，“你不是神仙吗？你一定有方法的！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一定能救他的对不对！”
宣安然的眼神里全是渴求，他不允许有人拒绝。可清心姐姐的表情却很凝重，我从未见过她这样认真的说话。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误解。但是神仙也不是无所不能。神仙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决定事情的走向。我需要你们说出实话，你们到底是怎么获得的留住前世记忆的能力。”
“他是替我们承受的。我们不想忘记。”管欣说道。
“都怪我，我太害怕了。”于青滢抽抽泣泣地说道，“无常大人勾着我们。我说我不肯忘，大人的脸立刻阴了，响都不响便将我推到河里。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投了胎。”
“我看见青滢掉到河里，也赶紧跳了下去。我害怕她走得太快，找不到她。”
“我也被推了进去，虽然回头，但还是被冲走了。只看到乐白伸出手，嘴里好像说着什么。”宣安然继续说道。
“等到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乐白忽然来找我。他只是碰了碰我的手，我就全都想起来了。”于青滢说道。
“我们三个继续寻找宣安然，没想到他却自己来到乐白家。”
管欣说着，她也挡在乐白身前，不让我们靠近他。
“我从小就认识乐白比他们两个想起的要早一点。”
“乐白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程先生问道。
他们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也不肯说。
“我们必须知道他什么发生了什么才有可能帮他。”程先生说道。
活人化身怪异的情况极少，程先生一定是想在他还有可能复原之前，找出他变异的原因。即使乐白刚才要杀我们，程先生还是想拯救他的生命。
“我一直都很奇怪，他怎么会有这种能力。他的力气很大，每天会有一段时间外貌发生变化。可是他从来不告诉我。有几次我问急了，他才犹犹豫豫的说是神仙帮的忙。”宣安然说道。
“他这么说你们就相信了？你看他的样子，哪里像是受了神仙的眷顾！”
清心姐姐的话让他们惊醒了。他们都陷入了一个骗局，而代价是重要的人。
“我只是心存侥幸……而且平时他的身体只有一点变化，有时是牙齿变尖、有时是皮肤变厚。我第一次看到他变成这幅样子。”
宣安然将乐白抱在怀中。乐白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脸呈现不自然的灰白，嘴唇发抖，眼睛不停地眨，眼球充血。他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咳咳……”乐白挣扎着说话，“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局，我只是想多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已经很知足了。”
“对不起……”于青滢哭得简直要晕眩过去，“为什么只有乐白要付出这么多！明明我们都想起了过去。”
“这都是因果……其实当年是我跟父亲主动提出要成亲的……我想只要我这么说，家人就会对我放松警惕，我也更容易逃走。当时你们两个的事我已经通过嫂嫂知道了，看到家人犹豫，我还让你们一同嫁过来。如果不是我，你们可能早就私奔成功了。我只是个自私的人。对不起。”
乐白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他最后也没告诉我们究竟是通过谁获得了这种能力。
我们都被巨大的悲痛击中了，实在不忍心再逼问其它人。于清滢哭得晕了过去。管欣强忍着支撑于清滢。宣安然给乐白换了一身衣服，他想给乐白留下最后的体面。至少让他以人的身份死去。可是他的样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难保不会被人发现痕迹。
经过一番折腾，乐太太终于醒了。睁眼看到的，确是独生子的死亡。她开始是不明白，随后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扑在乐白身上大喊大叫。她的哭声就好像包含了人世间的所有绝望。
“你是跟妈妈生气是不是？你都化妆成这样了，一定是骗人的！”
乐太太不能相信，自己只是晕了一会儿，独生子竟然就死了，还死得如此蹊跷，如此难看。
“一定是你！我就知道你会害死我的孩子！”
乐太太意图抓住于小姐撕打，但被管欣和程先生拦了下来。
“乐太太你冷静点……”
程先生把乐太太扶到卧室，我想她有太多疑问，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得到解答。
忙完这一些，我和程先生往山下走去。
清心姐姐说要写一篇关于别墅的稿子，先带着小刀回去了。秋玄姐姐太累了，化成蛇形，在程先生衣服里打盹。
我们两个相对无言，只是机械地沿着石阶走下去。天已经开始亮了。早晨的风很凉快，空气里渗着湿气，我能闻到昨晚下完雨以后的青草味道。我们在别墅里打斗时，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外面其实下了半夜的雨。
一大群鸟在树上唱歌，叽叽喳喳的，有点吵闹。山间的湖水化成小溪，从石头的缝隙里流过。露水顺着树叶滑下，也汇集到小溪里。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却又都不一样。至少有一人死了，再也不会经过这条石阶了。
“程先生，他们会怎么样？”
我还是担心，虽然走之前清心姐姐给他们每个人都检查过，但我总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就像考完试没有涂答题卡一样，总觉得差点什么。
“虽然我想说时间会抚平一切，但是他们的时间不长了。”
程先生的声音有点无奈，他也感觉棘手的事情，看来我们真的碰到麻烦了。
“为什么？”
“他们想起的并不仅仅是前世的记忆，还有疼痛，还有苦难。他们会因为这些，多受很多苦。人会变得早熟，寿命也会减短。虽然具体会减少到什么程度我还不知道，但他们绝不可能恢复原样。”
“可是忘记就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是我，我也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做交换，来记得所爱的人。
程先生睡着了。
发现他睡着是在我看了一个小时的书以后。我经常从他的书柜里拿书，刚刚看完了一本，想来换这本书的下册。结果看到程先生仰面躺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的面前还有一本翻开的书，书上的空白处密密麻麻记着小字，都是他看书的心得体会。他一定是看书看累了。书房开着窗，微风拂过，他额前的头发轻飘飘的。我从卧室拿个一个小毯子，轻轻地盖到他的身上。
他的头发轻触他的眼睫毛，让他时不时地动一次眉毛。我憋住笑，想将他的头发拨动到一边去。然而在我触碰到他头发的一刹那，我又看见了。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的眉眼总让我有种熟悉感，她的眼神是那么让人怜爱，然而她的表情又是那么哀伤，就像一个痛失所爱的人。
我已经对觉醒的异能习以为常了。这次，我看到了程先生的记忆。
我是从程先生的视角去看。无论我愿不愿意，在这记忆结束之前，我必须承受女人所赋予的悲戚。
她把脸在程先生的脸上贴了贴。她的头发很长，像帷幕一般挡住我的视线。她在我耳边低低地抽泣，她很用力地抓紧程先生的身体，我跟着她的动作身体越来越前倾。
“可怜的孩子。”
我虽然感受不到，但我能想象出来她脸上的泪水沾到程先生脸上，就像他也泪流满面一样。我忽然感觉心里一抽一抽的，不想再看下去了。可我既不能闭上眼，也不能回过头。
女人的脸终于和我拉开了一点距离，她把程先生放到了地上。这次她是俯视着程先生。
女人张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但她最终没有说，她把程先生放下，眼泪又一次掉落在程先生的脸上。她转身就走。这时我听见了婴儿“哇”的一声啼哭。
这是程先生婴儿时期的记忆。女人就是程先生的妈妈，怪不得我总觉得她像谁。她的眼睛和程先生一模一样。
我从程先生的记忆里退了出来。他仍旧睡的很香，脸上的表情沉静不像做梦，不知道程先生醒来还会不会记得这件事。
我悄无声息地给程先生关上书房的门。对于窥视到了他的隐私这一点我感到很抱歉。说起来程先生从来没有提过家里人的事，他家也找不到一张和家人的合影。我小心地不去提及相关的话题，我想他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