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真的到带我去见小勋吗?”
天啊!我看到了程先生的母亲。可是,她好小。她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比我看到的程先生的记忆里要小上好几岁。如果不是她的眉眼没变,我根本认不出来。
“你就好好休息吧。过几天我们就能找到他了。”
她的脸蛋圆润,透出两团高原红,皮肤呈现自然晒黑的光泽,头发梳成两个长辫子。轻抚头发的动作透出娇羞,可她的眼神却很成熟,将头发拢到身后的动作也很成熟,看得出并不是少女姿态。
“他会不会不想见我……”
“怎么会,你是他妈妈。”
程铮斩钉截铁地说,说完还点点头。他们两个露宿在森林里,两人都抱着膝盖坐在烧起的火堆旁边。地面还很湿,刚刚下过雨。火旁边支起的树枝上,晾着军绿色的外衣。程妈妈穿着白色的衬衫和军绿色的裤子。衬衫的领子上已经磨毛了边,但还是整洁。
“不一定。我抛弃了他,他一定恨我。”程妈妈情绪很低落,她把脸埋在膝盖里。
“你是知道的,他不能跟我们生活在一起。这次见到以后,你就断了念想吧。”
我眼前的视线模糊了。这一段记忆即将结束。看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程先生不见自己的家人,是因为他们抛弃了他。没有家人的成长一定受了很多苦吧。程先生就算埋怨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看到的回忆没有结束。
“还没有找到吗?”
仍旧是他们两个人。
程妈妈看起来更小了,现在她只是十一二岁。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背了一个初中生才会背的小布书包,红色的格子书包,四个作为维持书包形状固定的角都磨平了。
他们两个吭哧吭哧走在一片白色雪地上。
“啊欠!”
程妈妈打了个喷嚏。她走的深一脚浅一脚,雪已经漫过了她的小腿。她穿了靴子,可雪可比靴子高多了,靴子里空间大,反而给学留下了更多缝隙。她冻得小脸通红。
“我想我们就快要走到了。”
程铮比她好不了多少,他的眉毛和胡子上都挂上了霜,呵出来的白气让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雪地里,一眼望不到头,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要走多远。
我看着他们走,自己也跟着难过。好像他们真的已经到了天与地的尽头,再也不会与任何人相遇了。
然而,还有下一段记忆。这次程妈妈只有四五岁了,她走起路来都不是很利索。声音也变得奶声奶气。
“我们还要找下去吗?”
她的语气是怀疑,即使是孩子的声音,也能听出她的凄凉。
“我们一定能找到。”
这次程铮一直牵着她。她已经到了不得不被人牵着走的年纪。我不知道她的心智是否也会跟着她的外貌一样越来越小。
他们走在油菜花田里。油菜花长得很高,挡住了程妈妈的视线。她娇嫩的小脸被杂草划的一道一道,可是她从不喊疼,只是抿着嘴往前走。两人不说话,一直往前走。
最后的记忆是程铮一个人。他像雕像一般看着手里,久久没有动。我甚至怀疑,他变成了真的雕像。
然而他将手里的东西紧紧抱在怀里,哭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哭了多久。等到他咬咬牙擦干眼泪。他又一次将手里的东西举到胸前。一个郁金香球茎,大的饱满的郁金香球茎上还长了一个小小的子茎。
程铮将球茎放到桌上。倏地,他眼神一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咬咬牙,将子茎从球茎上切下来,然后将子茎放在一个小玻璃瓶子里,大的球茎也仔细收进一个布袋里。
在我被抛出记忆之后,第一个看到的场景,是小刀长大了嘴冲向竹子精。这样被小刀咬上一口,竹子精一定会被懒腰咬成两段!
“不要杀他!他真的是程先生的舅舅!”
小刀的身影在空中顿了一顿,忽然化成人形,从空中掉了下来。他摔了了四脚朝天,紫色的T恤和姜黄色的裤子上全是泥水。他却满不在乎地站了起来,就好像后背上的一大片黑泥印根本不存在。
“那个榆木脑袋律师怎么可能有个竹子精舅舅!”
原来清心姐姐也不知道啊。她早已习惯了小刀作为沙包的自觉。她正震惊地反复打量被迫化成人形的程铮。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怎么能看出他和程铮的血缘关系?”
我简单地给清心姐姐讲述了我通过异能看到的场景,确定程铮的姐姐就是程妈妈。
“小雨,你没事吧?!!”
正在这时,我听见程先生叫我。
“我没事……”
一定是我太久没到,程先生担心我出事,回来找我了。
“程先生!你舅舅他有东西给你。”
影像最后的郁金香球茎一定是程妈妈给程先生留下的东西,然而程妈妈没有再出现。难道她已经……我竭力不想忘最坏的方面去考虑。
“他不是我舅舅!”
程先生的语气很坚决,他还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重话。我愣了愣,感觉做错了。可是心里又很委屈。不全是因为我自己,也是想起程妈妈走了那么久,最后也没有见到程先生。
“小雨,你流眼泪了?”
程先生无措地伸出手,可他又不敢触碰我的脸,手就停在半空中。
悲从中来,我竟然就这么哭了。我都没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从你们抛弃我的那天起,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程先生转头把火发在程铮身上。
“我只是太想见你。还有你的母亲……她一直想见你。”
程铮的表情有几分动容,他一直盯住程先生的脸看,想从里面找到程妈妈的影子。
程铮的样子一直没变,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又高又瘦的青年男子,只是精神和憔悴之分。
“我不会去见她,我也不想见你。你走吧。”
“你误会她了。姐姐她一直很愧疚。她一直想来见你!”
“那又怎么样?”
奇怪。程先生的嘲讽并不像平时的他,他总是喜欢给人讲道理,这样冷冰冰的回应,完全失去了他本来的面貌,好像整个人都包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不让人看到他真正的模样。
“你们的一切都不能影响我。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忽然出现,竟然以我的亲人自居。你们可曾养育过我一天,只是因为生下我,就要我永远奉她为母亲!你凭什么?”
“你再说一遍!混蛋!”
程铮拽住程先生的衣领。他嘴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膛起伏,满脸通红。程先生很高,可还是比他矮上一点。整个人被他唐突地拉往前面一步。
看到他和姐姐在雪地里坚持走的我,能够理解他。他和程妈妈一直相信可以见到程先生。这想法支撑着他。
现在让他与程先生划清界限。他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可是,程先生也不是无缘无故变成这样。
“喂!这家伙虽然嘴臭!没有异能!管得又多!但好歹是‘怪异权益保护协会’的成员。我可是不会看你对他动粗的!识相点快滚!”清心姐姐也看不过去了,一把推开程铮。
刚刚经历过一场争斗的程铮被推到地上,他用一种悲愤的眼神扫视着我们,仿佛我们才是让程先生不与家人相认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