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忽然消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大家都坦然接受自己只能是人世间的过客。对于前身是人的鬼来说，更是感觉能在人间滞留一段时间是赚到了。成为了鬼就可以做还是人时根本不敢去做的事。可以飘在空中，可以去吓生前呵斥自己的上司，可以吃掉同类。
可是人不一样，一个人消失了，与他相关的所有一切都会出现震荡，这种效应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季宁不见了？”
得知季宁失踪是在三天后，薛学长在课后拉住我，一脸担忧地问我是否知道季宁的去向。
“那天下课以后，就没人再见过她了。我想你们关系好，你可能会知道。”
“她的家人怎么说。是不是回家去了。”
“没有。已经和家人朋友室友都核实过了，从那天起就不见了。课也没上，宿舍和家也没回，电话也显示关机。家人已经报了警，可还没找到。”
季宁是个朋友圈发布狂，无论是美食旅游帅哥，必发朋友圈。就算一天没什么事，晚上也要发上美美的照片，配上一句晚安。而她的所有社交网络都停留在三天前。
我又想起她说过的要去法学楼探险的事。她一定是不听我的劝告，一个人去了法学楼五楼！她那天本就是想去的，如果我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跟她一起去的话，总不至于让她一个人消失在五楼……都怪我……
我知道凶残的怪异会毫不犹豫地剥夺别人的生命，而我没有拯救别人的能力。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人。
“程先生……呜……”我本来不想哭，可是接通电话的瞬间，眼泪却簌簌地掉下泪来。
“怎么了小雨？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
“季宁不见了……”
我避开薛学长，断断续续地给程先生讲述了法学楼的事，并且着重说了季宁可能一个人去法学楼探险了。
“小雨别着急！我现在就带着秋玄过去，你在法学楼楼下等我。我不到你一定不要上去。”
我哪里还敢上去，只能站在法学楼楼下。薛学长一定要送我来，我推脱不了，而且我的精神不太好，实在懒得费工夫说服别人。可是薛学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又犯了难，如果程先生来了，薛学长却不肯走，要跟我们一同上去怎么办？
我绞尽脑汁地想支走学长的方法，还没等我想到，程先生和秋玄姐姐就来了。
“小雨！”
程先生握住我的手，这时我才发现，我竟然在发抖。一定是晚上太凉了。我又在给自己的胆子小找借口。
秋玄姐姐跟在程先生身后，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我。
“嗤。”她冷笑了一声。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手中出现了一条鞭子，手腕一挥，鞭子瞬间挥动了起来。
我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一躲，脸瞥向一边，不敢睁眼睛。可是脸上并没有传来疼痛。我慢慢地睁开眼，鞭子直抽到薛学长的脸上。
“秋玄姐姐！”我大声喊叫。
秋玄姐姐有多厉害我确实不知道，但我还没见她打输过。学长以血肉之躯无端遭这么一下，就算不死也要没半条命！我吓得惊声大叫！甚至自己的耳朵都感到震动。然而学长的脸上半点血污也没有……可是他的脸歪了！他的鼻子整个挪了位置！不仅鼻子整个脸都顺着鞭子抽动的方向往左歪去，像是……像是整张脸皮都被抽动的移了位置！
“呵呵。”我竟然还听到了薛学长的笑，然而他的笑容并不是从嘴的位置上发出来的，他的喉结上下移动，腹部发出响动。听起来实在不像人该发出的声音。
秋玄姐姐没有停手，接连又抽了一鞭，这次是冲着薛学长的脖子。
她的鞭子像一条黑色的丝带，她手一抬，轻盈的丝带就有了骨头，又快又稳地冲着目标飞去。这一下是要牢牢缠住他的脖子。
但更让我惊讶的是，学长一只手就抓住了鞭子，挡住了秋玄姐姐的攻击。他手上的皮像是被电到般，一块块裂开，伤口顺着他的手掌蔓延，一直到了小臂上。他没有再管。
他一只手抓住鞭子，另外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面皮，像塑料瓶上被撕掉的包装纸一般的脸皮被他一推，竟然回来了原来的位置，鼻子从耷拉着变得硬挺、五官是都端正了，只是皮肤和头发的交接处还有一点褶皱，他小心地抚平了。
“这么明显吗？”薛学长笑道。他的笑容没变，仍旧是没心没肺的开心，可是语气却有点渗人。即使是废物如我，也意识到他也是怪异。
“我是人，区分怪异对我很难，更何况你还是覆着人皮的画皮鬼。上次见你，我隐约感觉你不对劲。但是我没有证据，而且我也不希望在小雨学校引发怪异事件。小雨的妖力低微，也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但是秋玄就不一样了。”程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道。
原来程先生早就发现他的不对劲，只是顾虑到我的立场才一直不出手。不难理解，如果学校里有了关于怪异的传闻，难道不会引来祸神。万一派来调查的是不认识的神仙，将程先生收留我的事情汇报上去，程先生的立场就尴尬了。怪异和人类从来都不是和平共处的关系，在一起只能是互相利用。这是很容易就能推导出来的结论。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看在协会的面子上，神仙可能对程先生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如我的存在被异兽商人发现，那结果不堪设想，毕竟我曾经被抓到过一回。
“程先生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早知道我该藏起来的。毕竟我还什么都没做。”薛学长还是在细细地摸他的面皮。他脸上的皮肤白皙，脖子却有点黄，相接处没有自然的过度。如果不是知道上面覆着别人的面皮，我只会当他是晒黑的。
“你做没做我们问过就知道了。”
“你觉得是我袭击了季宁？如果是我，我那天为什么要带小雨出来？直接将他困在五楼岂不是更好。”
是啊，如果真的是学长，他有无数个置我于死地的机会，怎么会容我活到现在。而且季宁也有很多和薛学长独处的机会，他可能做的更加天衣无缝。可是程先生却不这么想。
“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说不定你只是不想在抓住猎物之前打草惊蛇。毕竟画皮鬼袭击人鱼没什么用。但是漂亮少女的皮囊可是你的收藏。”
“谁说我们不能用人鱼的皮。”
学长忽然张开嘴，伸出长长的舌头，他的舌苔很白，毫无血色。画皮鬼能够摘取别人的皮，用来做自己的皮相，但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过，不知道画皮鬼能替代原主人到何种程度。他刚才伸出的舌头也是人皮主人的吗？我认识的薛学长到底从何时变成了画皮鬼？我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转变。我感到一阵恶寒，肚子里也在翻滚。
秋玄姐姐从不废话，她重新挥舞着了下鞭子。薛学长不得不松手，否则秋玄姐姐说不定会借着他不动的间隙，将他的头拧断。她的脸被学长击中了，可她并没有伸手去挡，反而借着距离缩短的机会，又一次挥出鞭子。在薛学长被她打败之前，她是不会停止的，这是她和程先生的契约，只要威胁到程先生的人，她都会抱着与之同归于尽的决心去面对。
秋玄姐姐的鞭子环上了学长的腰，他的腰被勒得很细很细，细到只有做糯米饭的竹筒粗细，他的手也像橡皮糖一样伸得很长。秋玄姐姐死命地拉了一下鞭子，他的腰更细了，只有大拇指粗了。如果他也有五脏六腑，那么它们一定已经被挤压碎了。
“噗！”他忽然喷出一口黑汁，正中秋玄姐姐的眼睛。
“嘶！”秋玄姐姐吐了一口红信子，这是她疼急了的表现。
然而更恐怖的还在后面，薛学长的胳膊伸的更长了，直直冲着秋玄姐姐奔来。
“不要！”
我不要秋玄姐姐死！她死了就没人能保护程先生了！学长的手离秋玄姐姐的头已经很近了！可是他并没有袭击秋玄姐姐，而是擦着秋玄姐姐的两耳而过，眼看就要抓住程先生了！
程先生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他的胳膊围住了。他柔软的胳膊像橡皮糖一样绕着程先生转了两圈。
“程先生！”
我拼命地拉住学长的胳膊，可是他的胳膊纹丝不动。完了！完了！程先生一定要被勒死了！程先生的脸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流露出痛苦或者难受的表情。他的面容冷峻，鼻梁上的镜片反射着薛学长本就被拉长的身体。他的表情没有更多变化，身体动也不动，刚才的攻击好像没有起到一丝作用……更令我惊讶的还在后面，程先生的身体在我的面前迅速干瘪缩小变色，最后变成了一截枯木，木头上还用黑色的马克笔画上了一个哭脸。
“哎？”
我还没有回过神。忽然！我抓住的学长胳膊像藤蔓一样环上了我的上身。我双脚离地飞了起来，飞往薛学长所在的方向。
缠绕我的藤蔓又变成了手，紧紧地掐住我的胳膊。
“别动！”薛学长在我耳边威胁，我这是被劫持了吗？
“松开小雨！”程先生直直地看着学长，眼神透露出直白的威胁。他的位置变了，他现在站在秋玄姐姐旁边。刚才是我糊涂了。秋玄姐姐早就看准了学长可能会趁机攻击身为人类的程先生。她事先准备了障眼法来金蝉脱壳。是我反应太慢了。要是我能更相信秋玄姐姐一点，也不至于落入这种境地。
秋玄姐姐没有动，但她的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向薛学长发动进攻。
“能听我先说几句吗？”学长没有放开我的意思，反倒把我的身体挡在他面前。
“你松开小雨，我们才能平等的谈。”程先生的声音很镇定，但我知道他在生气，我甚至能看到从他额头留下的一滴汗水，从他攒紧的双手里读出混杂着紧张的愤怒情感。都怪我！现在抓住我的薛学长也变成坏人了。他们都陷入了困境。
“我可以松开他。但你要给我一个承诺，在听完我的话之前，不攻击我。”
“好。我答应你，这是我和你之间的契约，如果我违背了誓言，必将死无全尸。”
“呵。”薛学长冷笑了一声，他还是放开了我，我想他本来也没有为难我的意思，而且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相信是他绑架了季宁。但程先生的誓也发的太重了，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而死无全尸。
“我虽然是画皮鬼，但并非没有立场，我不会无缘无故的攻击别人。季宁消失的事也不是我所为。”
“不是你那是谁？”程先生问。
“我想季宁在去法学楼找制服的过程中，遇到了怪异。”
“季宁为什么要到法学楼里去找制服？”我问。
“那天季宁来问我法学楼的事，我无意间说漏了嘴。我说我看到五楼的房间里有一件礼仪队的制服，可能是学姐落在这里的。”
“就算她是礼仪队的成员，为什么要拿别人不要的衣服。”
“听她的室友说，她从学校借来的制服被她用电熨斗熨坏了。礼仪队的衣服一人一套，没有多余的。而且学校的制服又是定制的，市面上买不到，她正为这件事头痛。她还问我那件衣服的尺码。”
我想起衣帽架上挂的小衣服，那应该就是季宁去找的衣服。如果我去看她的排练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早点意识到那和季宁的衣服一样。
“我没有害季宁，也没有害任何人。你后面的大蛇有异常的嗅觉，大可以让她闻闻我，我还没有犯下杀戮之罪，算不上大奸大恶的鬼。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的善意。”
这样说话的薛学长和递给我复习资料的学长没两样。他站着不动，整个身体呈放松状态。
程先生示意秋玄姐姐闻一闻。秋玄姐姐走近薛学长。她一直穿着紧身的衣服，可能是为了与她大蛇的本尊相符，也可能是她的审美太过异常了。今天她也穿了一身黑色的皮衣。玲珑身段，却是冷艳风情。她的高跟鞋停在他的运动鞋前。她很高，微微扬起头，他们两个的脸很近，秋玄姐姐在他的嘴边轻嗅鼻子。如果是不知道两人身份的人看了这幅图像，只会把他们当成一对漂亮的恋人，这是一个勾起人情欲的动作。可是我知道，他们是这世上的怪奇所在，而他们其中的一个正在探究另外一个是否该被清除掉。只是因为有了不同的立场，怪异之间也可以相互吞噬。这一瞬间，我忽然感觉悲哀。明明在薛学长出现之前，我已经看过秋玄姐姐吞噬了不少怪异。可能是因为他在我眼中还是那个给我送材料的学长。
闻完之后，秋玄姐姐冲程先生摇摇头。
“我不会骗你。因为我需要你。”薛学长说道。
“你需要我做什么？”
“找出法学楼的怪异。他一直惹麻烦，让我的隐居生活也过得心惊胆战。”
程先生未必相信他的话，可是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并且我们需要一个对法学楼熟悉的人引路。
学长带着我们还原季宁的行动路线。我们直接按了五楼，高层电梯毫无反应。我们又按了十三楼。
“叮。”到了。
还是阴暗的楼层，透出橘色光的办公室。我们推开门，老旧的木桌子椅子衣帽架……不同的是，桌子上躺着一个人。
是季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