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南的计划非常简单,就是要仗着人多势众,打卫长明个措手不及。卫长明现在是她的眼中钉,只要没了卫长明,叶永嘉对她就绝无还手之力。至于一路跟着他们的那个大姑娘,因为怎么看都只是个大姑娘,所以倒是不足为虑,死活都无妨。
而且,若要下手,就得赶早。毕竟在名义上,这一带可是叶氏的地盘,叶督军这一阵子虽然是行踪不明,可一旦他若是忽然又出现了,叶永嘉作为督军之子,立刻就会受到最严密的保护,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所谓的“人多势众”,在督军的警卫队伍面前,可就完全不够看的了。
“那就还是得夜袭。”凌剑秋告诉韩小南:“夜里,趁其不备。一旦抢到小叶,你就立刻押着小叶往北京去,我派人护送你。等到了北京,司令若要责备你,你就把小叶给他,算是将功补过。这一路上,应该也够你把他喜欢个痛快了。”
韩小南听了他这最后一句,忽然有点脸红,感觉这话带了一点秽亵,不过她相信凌剑秋一定不是有意的拿话取笑自己——他不是那样的人。
为了遮掩自己的这一点不自然,她故意的一皱眉:“又是夜袭?怎么无论做什么都得趁夜?赶上做贼了。”
凌剑秋沉默了一瞬,低声说道:“贼可比不上我们的手笔。”
韩小南若无其事的撇嘴笑,其实也有点明白凌剑秋的心思。凌剑秋当年是个投笔从戎的书生,依着他的意思,他从军是要建功立业的,至少,也要当个威风凛凛、冲锋陷阵的大军官。然而造化弄人,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他走着走着,竟落到了今天这个“做贼”的境地里来。早知如此,他从戎干什么?
她到目前为止,没发现凌剑秋的坏处来,但真是看不惯他那一脸假模假式的正气。因此,她也懒怠去安慰他,直接进入下一话题,商量起了这夜袭的细节。她的思想是脱缰的野马,可以一下子想出老远,凌剑秋则是谨慎仔细,将每一步都推敲了又推敲。所以二人一方面是非常的谈不拢,另一方面又很互补,不出片刻的工夫,计划便出来了。
计划有了,时机却还未到,凌剑秋派出手下探子,韩小南则是留下来静等天黑。那探子到叶永嘉所住的客栈里打听了一番,傍晚之时回了来,向着凌韩二人报告道:“叶大少爷确实是住在那里,他们一行是三个人,叶大少爷,一位姑娘,还有那个姓卫的。伙计说他们已经在那儿住了三天多,因为那个姓卫的似乎是生了重病,起不来床,所以他们就耽搁下来了。”
韩小南登时望向了凌剑秋,攥起拳头一挥:“太好了!天助我也!”
凌剑秋垂眼盯着她那个拳头,同时含笑点了点头,心想这么个秀气的小拳头,竟是用来打人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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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凌剑秋召来了八名手下,连同他和韩小南,一共十人。贴身揣了手枪,腰间别了短刀,他们掩人耳目的出了发。另有两三个人,远远的跟着,充当接应。
这样的小镇子,和一般的乡村相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尤其处在这寒冷冬季,天一黑便是万籁俱寂,连保安队都不肯出来巡逻。韩小南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在路上走,而不远处的客栈房间里,丁曼菱和叶永嘉正在嘁嘁喳喳的说话。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三人这一路上还是不拆伴,夜里卫长明躺在热炕中间,将丁曼菱和叶永嘉分隔开来。丁曼菱本是活泼的性情,闲来无事时很爱畅谈一番,然而莫说卫长明如今正病着,卫长明就是不病,也依然是个没嘴的葫芦。而她受了他这许多的保护与恩惠,对他是日益的爱慕和尊敬,敬爱到了一定的程度,她竟是有点怕了他,不敢对着他嬉皮笑脸的造次了。
卫长明不爱理人,叶永嘉却是个滔滔不绝的,虽然常出欠揍之语,但他是个不记仇的性子,丁曼菱对他也就怀恨不起来。此刻隔着卫长明,叶永嘉用气流送出轻声:“你说,后天老卫能不能好?”
“那谁知道——你小点声,别把卫大哥惊醒了。”
“已经够小了——老卫一见好,我心里反倒有点害怕,你说要是洛阳也没有老爷子,那我可怎么办?我好好的一个爹,怎么忽然就没了呢?”
丁曼菱用胳膊肘支起身,探了头安慰他:“你这想法太悲观了,令尊是个军人,军人要是打起仗来,可不就是说走就走吗?又不是出门走亲戚呢,提前还得通知所有人。”
叶永嘉叹了口气:“唉……嗯?你怎么躺回去了?你起来,我还没说完呢。”
“你一嘴大蒜味,还对着我叹气,熏得我眼前一阵阵发黑。”
“屋里没点灯,你眼前发黑就对了。再说这能怪我吗?晚上那桌宴席,每样菜里都放了蒜,又不是我故意吃成这样的。你回来吧,我不叹气就是了。”
正当此时,卫长明忽然“嘘”了一声。
二人立刻噤声,丁曼菱先对叶永嘉做了个手势,让他躺下睡觉,又轻轻的凑过去看卫长明的脸,一看之下,她吓了一跳,因为不知何时,卫长明已经睁大了两只眼睛。
转动眼珠望向丁曼菱,他先是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然后放下手,缓缓的坐了起来。
无声掀开了身上的棉被,他本是和衣而卧,只是没有穿鞋。无声无息的挪到炕边,他穿着袜子下了地,站起身的一瞬间,他晃了晃。
叶永嘉和丁曼菱也坐了起来。无须卫长明进一步的暗示,他们竖着耳朵,也听到了窗外的风雪声中,似乎还夹杂了些别的动静。
卫长明走到了门旁,背靠墙壁站了住。叶永嘉反应过来,也下了炕去,赤脚站在地上,他原地转了个圈,没找到趁手的武器。倒是丁曼菱也溜下炕来了,擦身从他身后走过去,她从屋角拎起了个空马桶。这马桶一直是个摆设,但是历史悠久,色香味俱全,摆在房里像是专为了恶心人的。拎起这空马桶后,她两只眼睛紧盯着房门,也不动了。
卫长明看了这二人的举动,心里得了一点安慰——行啊,他没白疼他们,如今这两个傻东西,也知道和他并肩战斗了。
可是,只要他在这里,又怎么能让他俩冒险?
他身体虚得很,头脑还在轰轰的响,以至于他完全不敢再闭眼睛,一闭眼睛就要天旋地转栽下去。外面来者不善,脚步声杂乱得让他猜不出了人数。这又是哪家的人马?沈家的?还是韩家的?
皮箱里有枪,但是开箱子关箱子都要出声音,他只能从腰间拔出了一把贴身的匕首。手有些抖,于是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想象着有一股力量从丹田升起,一路流进四肢百骸,流进他握刀的右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这客房的房门没有正经的锁头,不过是门内把手上横架了一根木棍做门闩。卫长明低下头去,在黑暗中躺得久了,他的眼睛已经很适应,看得清有一根粗铁丝从门缝中插进来,挑向了上方的门闩。
卫长明伸出左手,作势要去摁住门闩,可是心念一转,他又收回了手。
外头的人十有八九都带了手枪,而他决不能逼得他们动枪。
门闩被铁丝挑得动了,与此同时,叶永嘉抄起了一只破木凳子,迈步走过来挡到了卫长明身前。卫长明伸手轻轻一拍他的肩膀,他一回头,就见对方向自己一挥手。
他当即摇了头,卫长明有点急,瞪了他一眼,又向着丁曼菱一指。他犹豫了一下,这才高抬腿轻落步,走过去护住了丁曼菱。
卫长明重新低头望向了那根门闩。门闩被铁丝抬得移了位,而就在它落地的一刹那间,卫长明冲向了房门口。
于是房门刚开,门口的黑衣人刚向内迈了一步,就已经被迎面而来的匕首抹了脖子。
刀刃切入颈侧动脉,滚烫鲜血瞬时激射了卫长明满头满脸。把这必死之人拽进来向旁一搡,他伸左手一把揪住了前方第二人的衣领。这第二人挥刀砍了下来,他躲无可躲,索性合身向前一扑,直贴上了对方的胸膛,同时右手握紧匕首,火速连捅了他的肋下。这人知道不妙,干脆采取了同归于尽的杀法,举刀就扎向了卫长明的后背,然而就在这时,叶永嘉冲上来攥住了他的腕子,卫长明则是已经从他腰间拔出了手枪。一边向外开枪一边后退,卫长明把怀里这人也带回了房内:“关门!”
叶永嘉早已经慌得没了主意,手脚倒是还麻利着,“咣啷”一声就把木门摔了上。一个黑影子冲了上来,是刚放下了马桶的丁曼菱,丁曼菱从地上捡起门闩往门把手上一架,正要说话,不料屁股上猛挨了一脚,她嗷一嗓子向前一扑,正好扑到了叶永嘉怀里。叶永嘉猝不及防向后一仰,正倒在了炕上。丁曼菱捂着屁股向后望,就听卫长明说道:“远离门窗,小心冷枪。”
他这话一出,叶永嘉立刻将丁曼菱搂进了怀里,又急急的唤:“你也来啊!你快来啊!”
卫长明没理他,蹲下去摸那两具尸体——一具血流满地,确实已经成了尸体,另一具从肋下至小腹,几乎被他扎烂,虽然一手还握着短刀,但是动弹不得,只剩了抽搐等死的份儿。
他飞快的又摸来了一把手枪,然后匍匐下去爬到屋角,他打开自己那只皮箱,那里头还有一把手枪。三把手枪摆在跟前,他趴在地上喘了会儿气,听见外面响起了几声惊叫,不知是出自住客还是伙计,紧接着就像被人捂了嘴一样,叫声戛然而止,外头又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