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南实话实说，将自己对叶永嘉那得而复失的过程，讲了个清清楚楚，只瞒下了自己对他的那几场调戏和纠缠。她话音落下，凌剑秋又开了口：“司令，卑职可以确定，救走叶永嘉的人，就是卫长明。我们急于赶回来面见您，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卫长明身为瑛帅的心腹，瑛帅死后，他竟然也随之音讯皆无，可见这其中必定有些蹊跷，只怕他是故意的想要诈死躲藏。如今他被我们撞破了行踪，卑职怕他狗急跳墙，会起杀人灭口之心，而在开封只有卑职和南小姐两个人，又是势单力孤，所以才立刻回了来，想要请您的示下。”
韩步武皱了眉头：“卫长明……就是给沈明玉管钱的那小子吧？”
“是的，名义上他是军需处处长。”
“沈明玉不是很倚重他么？”
“回司令的话，这里头的事情，卑职也不大清楚，不过世上向来不缺少见利忘义之徒，况且瑛帅也确实是个喜怒无常之人，正所谓伴君如伴虎——。”
说到这里，他讪讪的止了住，因为忽然觉得自己当着韩步武的面说这话，似乎有那么点影射之意——如果韩步武多心的话。
韩步武抬手揉了揉一侧太阳穴，还是隐隐的有些头痛：“他一个人就把小叶救走了？”
凌剑秋正要回答，韩小南抢着开了口：“他是一个人，可这不怪我俩没本事，是他太拼命，用刀用枪全拦不住他，他对叶永嘉是非救不可。”说着她用大拇指一指凌剑秋：“姓卫的身手不错，我都不是对手，凌连长这个傻大个儿就更是白给了。”
她这话，明着是贬了凌剑秋，暗地里则是为他做了开脱。凌剑秋不动声色的领了情，韩步武则是思索着问道：“卫长明到底是怎么把小叶救走的，你再给我仔细的讲一遍。”
讲一遍就讲一遍，反正韩小南对叶永嘉，确实是留不住，绝非故意的放，实话实说的再讲八遍也不怕。而这第二遍一讲完，韩步武皱了眉头：“如此说来，卫长明对小叶是非常的上心，那一夜是拼了命也要救他？”
“要不是他对我拼了命，我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落了下风。”
“他凭什么为小叶这么卖命？难不成，他真和老叶有关系？”
叶家父子在韩步武口中，笼统的分为了“老叶”和“小叶”。而他这话问得类似自言自语，凌剑秋不敢妄言，还是韩小南陪着韩步武谈了起来：“干爹，你问谁呢？先前你一直也不给我一句明白话，单是让我去逮小叶，我糊里糊涂的什么也不知道，结果才把这桩差事干砸了。你要是早就告诉我还有卫长明这么个人，我必定早做防备，绝不会让那小子把小叶抢回去。他拼命也没用。”
她直通通的说话，开炮似的没规没矩，但韩步武倒是不计较，心里也不在乎，疲倦的垂了眼皮，他的声音低了些许：“我不对你讲，是认为没必要讲，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沈明玉死得蹊跷，他弟弟怀疑是老叶下的毒手，沈家那两个和老叶去年就已经闹翻了，不过是表面上还装装和气的样子罢了。可没闹翻的时候，老叶和他们兄弟没少一起合作，大沈干的那些事，老叶全知道。”
沈氏兄弟到了韩步武口中，也被简化成了大沈与二沈。韩小南习惯了他的语言，听得来了兴趣：“大沈都干什么啦？我就知道他挺狠的，特别能杀人。”
“不是杀人的事，是钱。大沈刮地皮还嫌不够，为了弄钱，还到处刨坟掘墓，活人死人全不放过。他倒真是有点本事，专门会在山里找古墓，弄出来的古董卖给洋人。”
“死人的东西也有人要？不嫌晦气？”
“死人的东西？大沈挖出来的那些玩意儿，算得上是国宝，价值连城。”
“那大沈不是发了洋财？”
“可不是发了洋财。所以二沈才怀疑大沈是老叶害死的，老叶知道大沈的底细，他杀大沈，图财也罢，报仇也罢，全说得通。二沈这话，我原来还不很信，可今天听了你这一番话，我不能不信了。”
韩小南保持着脸上那一份好奇的笑意：“那我懂了，你现在和二沈是好朋友，这么急着要抓小叶，是为了把他送给二沈吧？”
韩步武一摇头：“非也，我如今这个样子，风雨飘摇、自身难保，哪里还敢孤注一掷？我让你秘密的把小叶带回来，是为了拿他当个筹码，届时等老叶和二沈分出胜负了，我再决定是把他还给老叶，还是交给二沈。”
他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不但要保密，而且还应保全小叶的面子，要让他认为我们是他的保护者。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得罪了小叶，也就等于是得罪了老叶，消息若是走漏出去，二沈以为我在背着他做什么手脚，只怕又是一场麻烦。”
话说完了，他将睡袍前襟拢了拢，拢得紧了，显出了肩膀胳膊的单薄轮廓，仅从外貌来看，他确实是没有大将之风，更像个不得志的文人，还是三流的小文人，不是文豪。
韩小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他不止是身体单薄，一张面孔也单薄，薄薄的单眼皮，眼尾略微的往下垂，五官单拿出来，除了高鼻梁很不错之外，其余几样都无甚特色，但是凑在一起倒很和谐，称他为美男子，那是过誉了，但是倒退些年，在他精精神神的青年时代，他确实是个挺好看的人儿。
韩小南现在还能很容易的从他脸上寻出青春时代的“好看”痕迹，有那么一阵子，也就是前两年她要长大而还未长大、昏头昏脑似人非人的时候，她因为对他太有感情了，一度还以为自己是爱上了他——不算小的养女爱上了不算老的养父，她觉着这也算不得稀奇，尤其他还是个半路登场的养父，对她不是从小养到大。
糊里糊涂的这么单恋了许久，忽然一天，叶永嘉在她眼前下了凡。
要是没有叶永嘉出现，那她非得继续糊涂下去不可，叶永嘉这个大号天仙一下凡，她醍醐灌顶似的，随之明白了好些事。原来“爱”这东西，很像炸药，到来之时，是要有巨响与火光的，是要震动四方的。
韩步武并不会让她震动，她对他单是有温情，单是盼着他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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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沉寂了片刻，韩小南飞快的瞄了凌剑秋一眼，看他正直了目光出神，不是个有主意的，便转向韩步武，自作主张的开了口：“干爹，你别犯愁，事在人为，我能惹事，就能平事。我今天就启程回河南，我自己去找叶永嘉，当面对他把话说清楚，就讲咱们对他没恶意，抓他是为了保他，之所以保他，也是看他爹的面子，不愿意见他被二沈宰了——你看我这么说，成不成？”
韩步武被她说得笑了：“孩子话。你当小叶是个傻子？”
他一笑，她有点不好意思，也笑了，咕哝道：“我看他是挺傻的。”
然后不等韩步武开口，她又提供了新主意：“要是这事解释不清，那我就先不露面，只悄悄的跟着他，一旦他那边有了风吹草动，我就立刻把消息传回来。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怎么样？”
“百战不殆……”韩步武咂摸着她这句话：“行啊，也会讲两句文词儿了。”
“跟凌连长学的。”
韩步武点了点头：“也行，先盯着他，见机行事吧。”
“那我自己去？盯梢这活儿，人不能多，凌连长有点碍事，别让他跟着我了。”
“也行，那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处处小心。”
韩小南用力的一点头：“干爹放心吧，用不着担心我，你自己好好的、别让我惦记着就行了。”
“谁用你这个毛丫头惦记。”
“用不用是你的事，惦不惦记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我。”
“我管不着你？”
“我心里的事，你就是管不着。”
韩步武和她半笑半恼的拌嘴，注意力得了转移，那种浑身难受的劲头倒是消退了许多，瑟缩着的身体也渐渐舒展开了。韩小南实在是没教养，对他上头上脸的扯淡，扯了一阵子，转身跑了去吃午饭——赶紧吃饱，饱了好出发回河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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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南一走，客厅里立刻又寂寞下来。
韩步武有点留恋韩小南那热烈粗野的生命力，颇想起身追去餐厅，陪她吃完这一顿饭。可是一抬头，他看见了直挺挺的凌剑秋。
“你也先下去吧。”他发了话。
然而凌剑秋回头向门口看了一眼，随即向他迈了一步，低声说道：“司令，卑职还有一件事情，和南小姐相关，想要向您汇报。”
“什么事情？”
“南小姐爱上了叶永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