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纵然洛榕已经很接地气的又是主动开车又是亲自带她来老城区的百年小馆,可是骨子里矜贵清冷还是没有彻底放抛下,当陈萌看见大约能坐二三十号人的川菜小馆里除了站着数名服务生之外竟是没一个客人的时候,陈萌就知道洛榕这是又提前清场了。
以前在国外的时候他就这样,清冷寡淡,不太喜欢跟人接触,身边除了她和辰辰,她几乎很少看见他对别人露出几分过分的亲热;所以,每次当她想要去外面吃饭的时候,他都会要霍铭提前去打声招呼,接下来,几乎整整一天,他们用餐的那个餐厅都会被他包下来。
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带辰辰外出,小家伙透过车窗忽然看见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个中国人在卖糖炒栗子,从来没见过这种行头的小家伙十分兴奋,又被糖炒栗子的香味儿勾出了食欲,挥舞着短短胖胖的小手臂就嚷嚷着让洛榕给他买。
洛榕向来是宠着小家伙的,虽说他很不喜欢跟那些人一起挤着推搡着只为买一包糖炒栗子,可最后还是主动走下车,脸色清冷的抱着一包糖炒栗子回来;那时,她本以为他只是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平民化的生活方式,毕竟他从小到大都养尊处优,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种在人群密集区跟陌生人一起挤着排队买东西的经历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可是当他们一起回家,在她看见他将身上穿的衣服都脱下来,甚至连价值不菲的袖口都丢在地上让人将其扔掉的时候,她就知道,真正的他是寡冷的,是漠然的。
所以,看见空无一客的小餐馆,陈萌也没什么意外,二是随着洛榕的脚步跟着走了进去。
百年小馆坐落在老城区的小四合院里,院中,长长的木桌木椅都像是已经被写上了岁月的痕迹,虽说有些陈旧的痕迹但是却十分的干净,若是有心思低头去闻,甚至还能闻见一股淡淡的木头清香从桌椅间飘出来;小四合院里种着一棵经过精心修剪过的榕树,跟胡同口的两颗大榕树比起来还显得娇小玲珑很多,但却在院中起着画龙点睛般的作用;让看似普通的小院立刻就显得有几分清幽的意境,甚至连食欲似乎都跟着打开了不少。
陈萌坐在椅子上左右张望着小四合院,看着放眼望过去的干净透明的落地玻璃,又瞅了瞅栽种在院中的不少兰花,深深觉得开这家小馆子的主人还是很有品味的;硬是能将这看似不大的小馆子装点得颇有几分雅致的韵味。
洛榕知道陈萌很喜欢这处小馆,他常年生活在她身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真正喜欢的是什么;亲自为她倒了杯茶水递到她面前,含笑说着:“以前跟你在一起吃饭时也没见你像现在这般如一个孩子一样东张西望,可见这里很对你的胃口。”
陈萌也不遮掩,开口就夸赞:“看到这个地方,不知怎么回事,竟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或许是这个小馆子让我想起了童年的一些事情吧。”
洛榕安静的看着陈萌,似有继续听她说下去的意思。
陈萌脸上露出回忆,神色也带着说不出的放松:“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要努力工作,因为哥哥的病情是需要很多钱的,但就算是父母过的很节俭,可在每个月的月初,父亲都会带着我们一家去附近的一家小馆子去吃一顿好的;我记得那家小馆子似乎也是这般大小,当然,可不会布置的像这个馆子一样如此典雅幽静;但是那家馆子里做的糖醋鱼却是最美味的,每次我都要点这道菜,而当这道菜上来的时候,哥哥都会认真的将鱼刺一根一根的挑出来,把白嫩嫩的鱼肉和酱汁倒到我的碗里,我那时候贪吃,又不太懂事,哥哥给我剥鱼刺我也觉得理所应当,每次都会一个人吃掉多半条;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其实我哥也爱吃鱼,可他每次都把最好的东西让给我,只要是我喜欢的,哪怕他就算是委屈自己,也要给我最好的。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平价的小餐馆,一家四口幸福的笑脸,哥哥低头认真给我剥鱼刺的样子,至今都让我觉得历历在目。”
洛榕的脸色沉静,他就像一个很认真的收听观众,眉眼浅淡,神色清旷,在听陈萌说完这段回忆后,似是不经意的开口问:“我一早就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小萌,你到现在还在想着你的哥哥吗?”
陈萌拨弄着手中的茶杯,语气虽然平静但不难从中听到几分哀伤:“想着又能怎么样?他又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只是有的时候觉得命运为什么会这么不公平,我哥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学习又好,尊敬父母疼爱幼妹,就算是现在仔细回忆,我都说不出他有一点的缺点;所以很多时候我的脑子里都会产生一种很奇怪的念头,是不是因为他太完美了,所以连老天爷都嫉妒他,让他以那种凄惨的下场离开人世。”
说到这里,陈萌就轻轻地触碰到自己的心口位置,那里,有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正是因为它的跳动,才证明着你是活着的;可是她的哥哥呢?那个地方却是空的,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被人掏空了。
陈萌脸上猛然间闪现出来的痛苦之色让洛榕的脸色也悄悄的变了变,本来他还有几分犹豫的,可是现在看来,连那最后的一点疑惑都不能再有了;陈萌极为怜悯深爱着她的亲哥哥,这些年来虽然嘴上不再提,可是每次一旦被人提起,脸上的痛苦,眼神中对于拿走她哥哥心脏那人的憎恶却是怎么遮掩都遮不住。
她如此痛恨着他,如果有一天让她知道陈峦的心脏在他的身体里,恐怕她这辈子都无法再原谅他了吧;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她憎恶着,他会被她嫌弃着,甚至连一个笑脸,喊他一声都不再愿意,洛榕就觉得像是被人掐住了喉管一般,浑身上下的颤抖与冰凉却是他控都无法控制,铺天盖地的朝着他袭来。
他不要被她厌恶,不要成为她心里诅咒讨厌的那个人;他心心爱爱了她十几年,将她满满当当的装在了自己的心里,他能允许她心里还放着另一个男人,却无法允许有一天她将他当成仇人、敌人、陌生人一般对待;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真希望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因为他,承受不了。
洛榕捂着心口脸色隐隐发白的样子让陈萌注意到他的奇怪,忙伸出手抚上他放在桌子上的温暖手掌,关心道:“洛哥哥,你怎么了?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说着,她就要搀扶他起来:“算了,我们这顿饭不吃了,我马上送你回医院。”
洛榕却是在她将要将他搀扶起来的时候立刻伸手拉住她,因为力气使的过大,他竟然将她拉坐在他的身边,脸色发白的看着她:“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你的亲哥哥是被人拿走了心脏,而我的这颗心脏却是别人的。”
陈萌当然知道洛榕话中是什么意思,他从小就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必须通过换心手术才能活;而换心手术岂是说做就能做的,不仅需要大量的金钱作为支撑,更需要的是你要有一个好运气,能够等到合适的捐献者。
而现实是,洛榕的运气的确是很好的,出身在洛家,根本不用让他愁苦一分钱,而又在合适的机会遇到了合适他的心脏,所以他才能够活下来;只是,他的这颗心脏似乎很有问题,这一点倒是陈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疑惑不解的。
难得听他主动提起自己的病情,陈萌也控制不住心里的好奇,一边给他喂了几口水让他喝下去缓一缓,一边开口问:“洛哥哥,当年你的主治医生是谁你可还记得?为什么他要换一个并不是完美体的心脏给你?要知道,你现在身体里的这颗心脏本身就有一些病症,这些年来你的身体一直不好,也是因为这颗心脏的原因;而且,身体里装着一颗不合适的器官,也会造成身体内部其他器官的负担,时间久了,其他器官一定会受到影响。”
洛榕当然知道陈萌说这些话是为了他好,可是这个傻丫头,至今还不明白,他的身体里为什么装着一个这样的心脏,如果她知道真相,一定会恨不能亲手将那颗本就不属于他的心脏挖出来吧。
洛榕脸色发白的靠在陈萌的肩头,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目光透彻而清冷的看着一边栽种的榕树,嘴角的苦涩与笑容同时出现:“小萌,你在洛家住了这么些年,见过我的父亲,甚至连我那些并不是很亲的叔叔伯伯也见过,你就不好奇,我的母亲是谁?她现在在哪里吗?”
陈萌总是觉得今天的洛榕乖乖地,先是约她来这里,然后又靠着她说出这么奇怪的话:“霍铭以前告诉过我,说您母亲已经去世了。”
“嗯,没错,她是死了。”洛榕眼底漫起冰凉:“死因,吸毒过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