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妱回来之后,正盯着那额饰瞎看。林嬷嬷却走了进来。
“姑娘。”林嬷嬷并不称她郡主,仍旧像以前那样叫着。
“我在呢,嬷嬷。”戚妱抬头,上前扶着她的手。林嬷嬷的双手布满老茧,粗糙不已。别的贵女不说,单是戚媱的乳母,不说养尊处优却也是穿金戴银的。一双手也算白嫩。而林嬷嬷的手,遍布老茧,冬天还会有冰口。可见林嬷嬷这多年有多艰辛。
“姑娘,老奴东西收拾好了。今晨打算走,想着和姑娘道别,枕月却说您出去了。老奴又打算自己从外面租马车,却被她拉着说姑娘给老奴派了车子婢女侍卫。可这如何使得?”林嬷嬷虽然心中有尊卑有序的想法,但说话时仍有些雀跃。这多年苦尽甘来,自己奶大的孩子还念着自己。哪怕心里知道尊卑有别,言语间难免透露出高兴。
“哪里使不得呢。”戚妱扶着林嬷嬷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虽然您家离京都近,但您到底上了年纪,舟车劳顿怎么能没人照顾?这既是我的孝心,也是为了给您冲冲排面。这多年过去了,您如今也是衣锦还乡。既然是衣锦还乡,怎么能没有排面?”
林嬷嬷抬头看着越发沉稳大气的期限,眼眶湿润。她一路看着戚妱长大,如今的戚妱早就褪去怯懦稚气,已经成为这样厉害的女子了。她也不再扭捏,放心的收下了这份好意。
“如此,老奴多谢姑娘……”
“说什么谢。嬷嬷带大我,可是半个娘的存在。”戚妱拍了拍林嬷嬷的手。之后送林嬷嬷出去。又让几个丫鬟过来帮林嬷嬷拿东西。之后亲自送她出去,眼见她上了马车。
“嬷嬷,回家了要好好和家里人说说话。倘若有人给您甩脸子,也不要同他们客气了就是。您放心,有戚妱在呢!”
林嬷嬷点点头。“诶,老奴知道的。老奴这一去短则七天,多则一月。如今天气渐凉,姑娘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冷了添衣,不要得了风寒。”
“我知道。嬷嬷快走吧,不要耽搁时辰。否则夜里赶路难,无处落脚就不好了。”戚妱道。
林嬷嬷捏了捏戚妱的手,终于缩回头,放下了车帘。戚妱又叮嘱了随同一块儿去的对峦,让她小心伺候。回来有重赏。见对峦恭敬答应,便放了手,让马车走了。
送走了林嬷嬷,九曲院又冷清了一些。也听不见林嬷嬷平常带戚如回来时,逗戚如的笑声了。
戚妱坐在廊下看对月从外面接戚如回来,一主一仆说着悄悄话。两个人都带着笑意,偶尔对月还要红一红脸。每到这时,戚如的笑容便有了几分促狭。
戚妱淡笑的瞧着二人,对月察觉到了戚妱的视线,连忙松开拉着戚如的手行礼。“奴婢给郡主请安。”
戚妱点了点头。
“大姐姐!”戚如跑过来,张手抱住戚如的小腿。她如今才四岁,个头小小的,像个矮萝卜一样。交道比刚从王姨娘葬礼带过来时圆润了许多,性格也开朗了些。如今也会笑闹了。
“如儿回来啦。饿了吗?让对月姐姐带着你下去吃这东西吧。”戚妱捏了捏戚如的脸蛋。
戚如只觉今日戚妱心事格外重。她的心思不像往日里那么收敛了,戚如知道她无心和自己多说话。便也乖巧的点了点头。“那晚饭的时候,如儿再来和大姐姐说话。”
现在戚如也住在九曲院,自然吃住都和她一起。戚妱点头:“去吧。”
对月福了福身,拉着戚如。“四姑娘,走吧。”戚如听话的离开了,刚下了回廊,又忍不住回去看了一眼戚妱。
她眼里的大姐姐坐在廊下,黄昏的光芒落在她身上,让她的青色衣服暗沉下来。她坐在那里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眼睛也不眨一下。戚如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对云提醒她要转角下楼梯了,戚如才抿唇回头。
她觉得丞相府应该又要出事了。亦或者根本就没有风平浪静过。
大姐姐是要做什么吗?
戚如不清楚。会不会……她想起王姨娘了。戚如忽然害怕起来,那不是对王姨娘的害怕,而是一种恐惧。
对云发现戚如在抖,连忙喊了句“四姑娘”。
戚如拉了拉她的手,说:“对云姐姐,我想睡觉。”
“诶,奴婢这就带您去。”对云有些担忧的看着戚如,发现她还在抖。她不敢多问,想着待会儿让府医来看看。对云就抱着戚如回了房间。而戚妱早在她们转角时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她只是盯着戚如。
这时候戚如看样子已经没有那么呆滞了,应该问问她,关于王姨娘的事了。这几天忙着吴翎和大夫人的事,着实放了这茬。她揉了揉太阳穴,闭眼小憩。
赵离攸的信件很快传到凌云派,信件指名道姓给巫存。巫存的地位在凌云派很高,且医术了得,声望在门派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我门下弟子不敢怠慢,当即带去给了巫存。
巫存看着赵离攸信中说的事,说吴翎不见了,还说吴翎交给戚妱额饰,问要不要按照吴翎说的交给淑妃。这信几句话,格外简洁。巫存几眼就看完了。他拿火折子把蜡烛点燃,那封信被他卷吧卷吧烧了。
吴翎这个人,算是巫存半个徒弟。他们年纪相近,但是差了一辈。他擅长医术,反而武功造诣不够。所以多教吴翎一些治伤疗伤解毒的法子。
然而吴翎不太爱和巫存来往,或者说,吴翎这人看着好亲近,其实和谁都不亲近。按理说巫存这样冷冰冰的人已经很让人难以接近了,偏偏吴翎这个好说话的人比巫存还没有亲善缘。凌云山的弟子对他尊敬的尊敬,庇护的庇护。但你要说走的多近,其实不然。
甚至真要筛选一下,整个凌云派,巫存就已经是和吴翎最亲近的人了。
这就导致巫存不知道去哪儿问吴翎的下落。但是巫存心里隐隐又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也许是个禁忌,一如他从京都回门派之后,发现门派里几个长老和掌门之间的微妙气氛。
巫存看着蜡烛,最后把它吹灭了。他出了房门,去往凌云派掌门的房间。
赵离攸接到巫存的回信,已经过去了七天。信上只写着:“吴翎踪迹我亦不知。他既然给了东西,就交给那为淑妃娘娘吧。至于腰牌,凌云派向来守诺,自然承认。”
看来巫存也不清楚吴翎的去向。但是却赞成把东西给淑妃。赵离攸想不透,巫存更想不透。他反复回忆着掌门满脸沧桑的叹气,说:“既然是他的想法,就拜托郡主送入宫去。他的承诺,凌云派也认。”
“给吧。”
赵离攸看着对面的戚妱如是说道。
他拿到信当天就请戚妱去味香楼,把这个事同她说清楚。
“我清楚了。”戚妱放下茶杯。倾雪见二人说的差不多,便打开门把等在外面的小二放进来。几个小二手里端着菜,上来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菜名是什么,赵离攸没介绍,戚妱也懒得记。无外乎一列吉利的名字。
“吃饭吧。难得来一次。”赵离攸说。
戚妱确实挺少来这种大把花银子的地方。虽然她已经是郡主,有专门的俸禄。比以前纯靠丞相府吃饭的日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可如今却依然下意识的节俭着。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那鱼肉格外入味,入口鲜美至极。确实很好吃。“确实是一分钱一分货。殿下这里的东西确实好吃。”
“你想吃,随时过来叫人送去你府上就是了。”赵离攸格外大方。“这些吃食都是请的顶尖大厨做,时时研究色香味。想必不会让你腻味。”
“啊……”戚妱想说好,但是习惯性的理智让她没说出来。“殿下这里到底是做生意的,哪里能为我开方便之门?若是让人没瞧见还好,瞧见了过来问,可不又要说些有的没的?届时你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赵离攸想说没事。但忽然多心,忍不住猜她是不是顾忌和自己有不好的传闻。加上自己如今的模样,不仅让戚妱难堪,还会损害她的清誉。赵离攸有些失落,更兼伤心。最后出口淡淡说了句:“也是。”
戚妱愣了愣,却不知道她的话哪里出了错。她也不是擅长哄人的人,只能假装镇定尴尬的看着赵离攸。
她并不擅长安慰人。甚至不喜欢别人太过亲近她。赵离攸这种亲近却不殷勤,有距离却不疏离的态度让戚妱很舒服。而戚妱也默认这种关系,并回报赵离攸同样的情感对待方式。然而她发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所变质,单是他们仍然心照不宣的保持着这种关系。
最后两个人沉默的吃了很久,最后同样平淡的告别,各回各家。
回到家时,又是黄昏了。戚妱有些疲惫。
她心不在焉的和戚如吃了晚饭,躺在床上时,又忍不住去想赵离攸的事。林嬷嬷也不在丞相府。戚妱心里难得落寞起来。重生以来,她一直紧紧的绷着一根弦。今天和赵离攸莫名其妙的冷战,让她心里的害怕和迷茫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下子全部宣泄出来。
戚妱盯着床帐,翻来覆去睡不着。
鬼使神差的,她喊了句:“暗七,你在吗?”
“属下在。”
暗七想她记忆里一样闪身出现在她眼前,然后跪了下去。
戚妱却发现她的动作滞涩了许多。好像是顾及什么东西一样。然而戚妱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来。暗七的表情还是一成不变,和她的黑铁面具一样冷硬。
“你怎么了?”戚妱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暗七没动。
“属下无事。”暗七回答道。
然而走到她面前的戚妱早就适应了黑夜,在月光下,她清晰的看见了暗七人中渗出来的汗水以及鬓角处流下来的汗液。
“你很热?”戚妱有些奇怪。这时候已经是秋天了,晚上很冷。而暗七一直在暗处,很少动作,按理说只会冷。就算有内力加持,也不会这么热,只会感觉到暖和才对。
而且暗七的双唇已经不是淡色。她以前的淡色嘴唇能看见粉色,如今却是惨白一片。戚妱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脸。暗七的往后退避了避,避开了她的动作。
“你动什么!”
“属下……”暗七按在膝盖上的手一紧,指节发白。“属下不习惯被人接触……”
“以前席星按着你坐下去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个模样。说吧,你是不是生病了?”
暗七愕然,她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戚妱月光下平静的面容。暗七低头,没说话。
“好了,既然你主子让你保护我。那你也是半个我的人。我的话你总要听才对。”戚妱缓声说着。她蹲下来,眼睛与暗七持平。
“你是暗卫,也是人。如果倒下了,怎么保护我?”戚妱伸手,温柔的抱住暗七。怀里的暗七身体紧绷着,显然是警惕着。她的身上哪怕一直在活动,也保持着干净。戚妱能闻到她身上的皂角味儿。
“你身上滚烫滚烫的。哪怕暗卫有敛息功夫,但是你细微的呼吸却是滚烫的。暗七,不要强撑。”戚妱知道,暗七恐怕发烧了。她抱着她,声音缓慢。“休息一下吧。这里是丞相府,他们不会明目张胆来害我的。”
暗七还是不肯听话。
“好了,我是主子,你得听我的!”戚妱说着,半包半拖的把人抬起来。老实说暗七虽然武力值高,但是很瘦很轻。加上暗七不敢反抗,所以戚妱很轻易的把人弄了起来。
“走吧,去我榻上躺一躺。”戚妱松开怀抱,拉住她紧紧握着的手。
“郡主,那是您……睡觉的地方。”暗七抿唇。“属下……”
“哦,看来你是准备听我的话休息休息了?好了,一张床而已,不碍事。”戚妱拉她,暗七却忽然吸了口气。
戚妱方才拉暗七的手,牵动了她的肌肉。背上的皮肤在布带上摩擦,很痛。
“怎么回事?”
“背上。”
暗七刚说完,戚妱就把她拉到了床榻边,让她趴着。“我看看,你是不是受了刀伤?”戚妱说着就要去拉她的衣服。暗七下意识不想让她看,因此趴在床上,抓住戚妱的手。她力气大,戚妱的手反而有些疼。
“郡主,不可。”暗七侧着头,她带着面具,戚妱看不见她的表情。然而她的唇色和汗水让戚妱知道她的情况并不好。厉声道“闭嘴,趴着!你主子有话,我去和他说!欺负你算什么本事?”
暗七本想说她从小吃赵离攸的饭长大,其实都是应该的。然而她心里不知为何好像烫了一下,松开了抓着戚妱的手。
戚妱利落的脱了她的软甲和上衣襟,抖出许多暗器。然后她拉开了暗七的中衣,露出已经被血液浸红些许的白布。
戚妱隐隐猜到了什么。她猜测这白布可能已经和里面的伤口粘在一起了,直接解开很容易撕裂伤口,雪上加霜。戚妱皱着眉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把金剪,小心翼翼剪开了白布,露出了下面狰狞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