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岁在一阵场电闪雷鸣中闭上了眼睛。
穿心的剧痛仿佛也消失了，韩岁想，他这应该是死的彻底。
很快他又睁开了眼睛，面前就是老情人高昆放大了的俊脸。
韩岁起初觉得是人死后的走马观灯，表情冷漠的盯着那张脸，等着他快点闪过去。
一刻钟过去，那张脸还在那儿。
韩岁开始无聊的对着这张脸指指点点，什么鼻孔太大，额头上竟然有一个痘，眉宽鼻窄必是克妻相将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生孩子没那啥。
他努力从十三年前的记忆里翻找着高昆的缺点，想了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想到。
韩岁看着那张曾经迷的他神魂颠倒的脸，颇为遗憾的想，以后这张脸，他就再也瞧不见了，不如趁着黑白无常还没来勾他的魂，再多看看。
然后高昆翻了个身，甚至还蹭了蹭枕头。
翻了个身。
身？
？？？？
我没死？
韩岁震惊无比，这才反应出不对，方才他未细观，高昆这张脸显然是十三年前的模样，眉间还有一股尚未入世磨练的稚气。
是他浑浑噩噩，一直没看出来。
他这是回到了十三年前？
韩岁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记得十三年前，他还在一处灵地闭关，不应当出现在金盛殿啊。
他的手指呈奇异的半透明状态，整个人仿佛如一团凝成实体的雾气，轻飘飘的，这个状态，说明他的肉体确实是彻底死亡了，现在存在于此处的，是脱离了肉体的生魂。
韩岁的第一反应是往外跑，跑了没两步，就像是脚腕上栓了绳子似的一个踉跄，被拖回到小高昆身边。
韩岁熟知这种感觉，以前高昆手里有不听话的器灵想跑，就是这么被灵缚拖回来的。
他是个胆子大的，老情人高昆，是金盛殿的少殿主。
金盛殿是整个修真界的地区特产，器灵和灵缚又属于金盛殿的特产，这个地区特产的特产，除了金盛殿一脉的弟子，整个大陆再没有别的人会了。
都说木秀于林，眼馋的就说金盛殿毫无人道，强役器灵，有伤天地人鬼神道。
恰逢金盛殿内门弟子叛变，练了几个生魂做器灵，虽然殿主雷厉风行大义灭亲不留余孽，还是有不少眼红又好事的人到处谣传金盛殿是行魔族之事。
金盛殿风评受害实锤。
虽然不知道关人家好好在地底安分守己的魔族什么事，太多的韩岁也想不起来，他很虚弱，死之前就快七零八碎的了，带个穿越更是脑子不好使，这会儿只顾着抱紧自己，生怕灵缚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不知好歹的孤魂野灵，把他直接噼里啪啦绞碎。
他闭着眼睛躺在地板上等了很久，倒是等到高昆睡醒了。
韩岁心想，遭，完了，高昆，哦，荣降为小高昆，这时候才两百三十二岁，一觉醒来看到我一个两百四十八岁高龄的老人躺在他地板上，还玷污了他的灵缚，恐怕要直接一巴掌把我拍散。
他听见鞋履落地的声音，正想回头看一眼，突如其来一阵疲乏忽然席卷了他的识海，韩岁就这么毫无防备的陷入沉睡。
而刚刚起身的小高昆，看着地毯上韩岁的虚弱魂火，微微诧异。
器灵也是分等级的，形态和外貌便是区分他们的标准，而最弱的，便是如韩岁这般的魂火形态。
他记得自己是没有这般脆弱无用的器灵，与器灵结契，要以自身修为供奉，越强大的器灵所需修为越多，器灵与宿主互利互惠，如若器灵所需超出宿主所供，是会折损寿命的。
能结契就能解契，所以一般修为低时，为了战斗，弟子们此时的器灵会稍多一些。
殿主只有三个器灵，小高昆身为少主，选择器灵时更是警慎，目前只有两个，可这团一夜之间冒出来的魂火，竟然和他结的是生死命。
生死命，听着缠绵高大，是某个前辈爱上了自己的器灵，不忍其为刀兵所伤而创的殊契，生死命下，器灵所受的伤，宿主为承。
通俗点就是他挨打你流血。
小高昆矮身将那魂火置于掌中，凑近细观。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魂火触手冰冷，比看上去还要脆弱，几乎是碎片，是什么人冒着惊动金盛殿的风险，要把这东西放在他身上。
这些年来外界对金盛殿的试探与偏见愈发的多，小高昆不敢轻忽，合掌便要直接将这些碎片绞杀，他微微施了些灵力，按理如此脆弱的魂火抵不过他轻轻一捏，可这魂火却如海绵一般，反倒将他外放的灵力吸收的一干二净。
吸了灵力之后，魂火的颜色稍微浓了些，如墨滴到实处，看上去终于不是一触即散了。
小高昆沉吟片刻，又外放了些灵力，他天生的至纯体格，最易修炼，两百岁便有金丹修为，精纯的灵力外放，凝聚成一点又一点如莹虫般的金色芒晶。
那些光芒在半空中浮动两下，渐渐向魂火靠拢，暗淡，消失。
而魂火也越来越耀眼，最终凝聚成一个小小的人型，拇指大小，五官俱全，正趴在小高昆掌心中酣睡。
这竟然是一个生魂。
小高昆猛然站起来往外走，他神色骤郁，两侧侍卫莫敢直视。
多年前就是有人拿着这借口欲陷害金盛殿，如果让人知道金盛殿少主也和生魂结契，后果不堪设想。
他径直来到殿主高巍门前，这个时辰，父亲应该还在冥想修行。
小高昆怕打扰到父亲，还在门前踌躇，房门反倒从里面打开了，金盛殿主反倒一反常态的早早结束修行，仿佛正等着他，道：“进来罢。”
小高昆便进屋，将门落了锁，又开了层隔音的结界，才礼道：“父亲。”
高巍屋内燃了利于受伤器灵恢复的静魂香，小高昆记得父亲最近一个月都没有出战，应当是用不到器灵的：“父亲这是？”
高巍转过身，修真之人可青春永驻，因而还是壮年的面貌，只是一夜之间，眼角似多了丝皱纹，他哑声道：“吾儿可是要问，你多出来的那个器灵？”
小高昆颜色稍霁：“是父亲放在我身上的？这可是个生魂，如若叫旁人知晓…”
高巍看着自己儿子年轻的面容，有些心不在焉：“…无妨，你须将他小心藏好，莫问因由。先前说叫你入世历练，事不宜迟，回去收拾收拾就下山罢。”
小高昆满腹疑惑，听父亲这般说，只得应道：“是。”
高巍亲自给小高昆收拾了包裹，乾坤囊里塞满了金盛殿的奇珍异宝，好似小高昆不是要下山而是要入赘，还有一大沓各式各样的符咒，是殿主连夜赶制的。
小高昆袖揣四个乾坤囊，腰悬一把宝剑，身负二灵一魂，云里雾里，被父亲赶下了山。
他一步一回头，直至高巍再也看不清儿子的身影。
高巍想起昨夜，满身鲜血的高昆忽然从半空跌落，重重摔在地板上，怀里还护着一团残破的，即将消散的魂魄。
高昆求他保住那缕残魂，高巍不得已将其练成器灵，附在高昆带来的一把断剑上，才使得魂魄不散，他引着高巍去到自己房中，床上竟也还躺着一个好端端的小高昆，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儿子以血结契，把生魂放进熟睡的自己体内，交代高巍当心黎山众人和提前让自己入世历练，便匆匆离开。
高巍清理地板上的血迹时仍觉得有些不真实，他通宵翻阅殿中古籍，才恍惚猜到另一个高昆是从何处而来，只叹时也命也，未敢多言。
二、
金盛殿建在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白阁千阶落着终年不化的雪，云霞掩映下，如迷雾仙境般宏大磅礴，小高昆走出了护殿大阵，面前便是一条凌乱破落的山路，身后再无煌煌灯火，只一片枯败丛林。
他一面翻来覆去的查看体内沉睡的生魂，一面向山下走。
金盛殿臭名在外，门内弟子一般轻易不会动用器灵，再者，山下亦有凡人家，入世历练之一便是入到普通凡人中去，要知凡修同一，不可因修自满。故而小高昆打算徒步下山，赶在天黑之前寻一处落脚点。
修仙不易，殿下叹气。
小高昆在识海里用手指戳弄那熟睡的小人，这冒出来的生魂吸饱了灵力，睡的安安分分，动也不动，任他怎么拨弄都不醒，看样子短时间内也醒不过来。
没什么用，白白吃他一份灵力，还不能叫人发现，这生魂到底什么来头。
小高昆叹了口气，放弃了对韩岁的探究，他紧赶慢赶，披着满天星子，终于走到山脚，岔道口立着一间客栈，大红灯笼挂在牌匾边上摇晃，远远能听到人声，竟不算冷清。
小高昆压低帽沿，步入其中，视线快速转了一圈，观衣饰兵器，都是些说不出派别的修士，修为最高也不过筑基，还混着几个凡人。
他借着掏钱的时间，同掌柜问道：“掌柜怎么到这荒山野岭开客栈？”
小高昆的器灵能替他掩去修为，掌柜以为他是个凡人，笑道：“这可不是什么荒山野岭，金盛殿大门就在旁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