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是方华之，他刚刚回来，手上拿着两颗拇指大的明珠，递给面前的思温，道：“为师记得小萼是火木双灵根，你是水灵根，这里是一颗水灵珠，一颗淬炼过的火木双灵珠，能够促进体内灵力流转，有益修行。”
思温愣了一下，接过灵珠，道：“师尊怎么知道姜萼是火木双灵根？”
“当初送走明溪的时候，瞥了他一眼，看出来的。”方华之道：“你的修为也有百年不曾精进了，怎么回事？”
思温神色有瞬间的不正常，他很快的调整了过来，但是因为整个院子被他设下了锁灵阵，院中人无法用灵识探知外界，外界人也无法用灵识探知院中，所以方华之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思温身上，自然没有错过他脸上微末的变化。
方华之神色微微凝重，思温的表情他太过熟悉了，之前几个弟子，甚至包括明溪，出事前都曾经露出过这种表情。
无一不是修为忽然停滞不前。
方华之直接了当的伸手，思温躲闪不及，被他捏住了手腕，方华之强行将自己的灵力灌注到思温灵脉之中，思温一惊，挣扎了起来。
可他与方华之的差距太大了，便是大乘期的四师兄，都无法与方华之抗衡，更何况他只是元婴后期。
方华之的灵力与他本人大相径庭，冰冷而锋利，势不可挡的强悍，思温根本拦不住他，整条手臂都被冻的麻木，他生了一脊的冷汗，生怕方华之直接查到自己已经生了心魔，当场便要杀了他。
方华之只是探查了一下思温体内有没有如同明溪一般倒逆的灵力，担心思温是否也有其他种族的血脉。
还好思温是普通人修，方华之见没有异样，便收回了手，不忘用灵力捂暖思温被他冻麻的手臂。
方华之歉疚道：“抱歉，冒然探查你的灵脉。”
思温也算是逃过一劫，此刻真是满身虚汗，手脚发软的时候，只能勉力一笑，道：“没关系，师尊也是怕我像明溪师兄那样。”
方华之颔首未答，只道：“你直接将这颗灵珠炼化罢，为师在这为你护法。”
若要运转灵力，心魔必然会出现，思温冷汗尚且流完，此刻更是心惊，推脱道：“师尊不回去么，天色已晚，弟子岂敢耽误您修行。”
哪知方华之打定主意不准备就此离开，思温总觉得方华之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他只好垂头应是。
思温几乎是怀着赴死的心坐了下来，运起功法托举灵珠，那灵珠灌满了灵力，外部的枷锁便裂开了，精纯至极的冰灵逸散开来，方华之屏息捏诀，一圈繁复的阵法罩在灵珠之上，形成了一个半圆，将冰灵牢牢锁在思温周身。
思温闭了下眼睛，忽然喊道：“师尊。”
方华之微微侧目。
思温背对着方华之，方华之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思温的声音在轻轻的颤抖：“若是我入魔了，您要怎么办呢。”
室内忽然一片沉默，空气都胶着了，思温不敢回头，他只能用自己的灵识去捕捉方华之的吐息，试图从中感受到一点点变化。
人人都盼着自己能得一份偏爱，思温并不例外，但是方华之的呼吸一如既往的平缓，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思温知道自己恐怕已经在这沉默里得到了某种无言的回答，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方华之最终也没有回答他。
姜萼没有等到思温走到露台上看到他，却等到了思温从露台上直接摔了下来。
思温身上的白衣已经变的脏污不堪，他周身更是如影随形着一团血红的雾气，像是要把他吞噬一般包裹着他，又像是从他体内释放出来的一样。
姜萼连忙去扶他，可能摔的狠了，思温接连咳出两口血，双目更是赤红，他一把推开搀着他的姜萼，自己踉跄了几下，还是没站稳，直接栽在了地上。
姜萼眼圈都红了，思温在他眼前何曾这般狼狈过？
姜萼恨恨的看向露台的方向，方华之就站着那儿，提着他的白水剑。
隔得太远，姜萼只能看到方华之的白衣上的流苏和剑锋上冷冽的光。
方华之乘风而下，他的姿态风雅无双，如同仙鹤敛翼，姜萼不信方华之有惹无数人入魔的魅力，却不得不承认，方华之的皮囊蛊惑了太多人的眼睛。
不过此刻姜萼没有半点欣赏方华之风采的心情，他不知道思温身上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但这一幕和他初入门时看到的简直一模一样，熟悉的让姜萼恐惧的手指都在颤抖。
思温吐干净了口中的血，换过劲儿来，看向了方华之。
方华之的脸上没有悲悯，没有伤痛，他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思温忽然就明了那日明溪为何忽然变的无比疯狂。
因为你拼尽全力，几乎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让这个人为你动容。
他永远高高在上，做那样一颗遥远又明亮的星，你以为他的光照向了你，你以为那样是爱，你为之疯狂，临到了了，他却轻描淡写的告诉你一切不过是妄想。
甚至连自己隐忍多年的爱意，都不屑于听。
思温浑身都疼了起来。
未曾动手之前，方华之问他：“思温，你是不是已经……入魔了？”
思温不敢答，他狠狠的闭了下眼睛，心魔几乎是瞬间就从他身体里出来，落地，化作了方华之的模样。
思温不知道方华之看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心魔化形会是如何表情，他本以为方华之立刻便要挥剑，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扭曲快意，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不躲不闪，等着方华之的剑落下来。
至少，他是死在方华之手上的。
可是方华之并没有动手，只听他道：“思温，为师废去你的元婴和金丹，你仍可以做一个普通人，安然到老。”
那一瞬间思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尊便连救我或是杀我，都不肯吗？”
方华之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淡淡道：“你心魔已成型，我只能保你性命。”
思温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方华之，他的眼睛渐渐被血色浸满，瞳孔竖如针芒，如今心魔已经彻底暴露在了方华之眼前，他再没什么好顾及的了，此刻行事但凭心里一丝执念：“师尊，你就不愿问一句，我的心魔是为何而生的吗？！”
方华之看着那个站在思温背后的“自己”，轻轻叹了一声：“……思温，我以为你不会像你师兄那般。”
随后便是二人大打出手，思温被击下露台。
方华之不忍思温就此入魔，如若魔气落入灵脉，即便废去元婴和金丹，也无济于事，所以方华之直接用了较强的攻击，让思温失去了行动力。
但是姜萼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仰慕的思温此刻被方华之打的浑身是血，倒在自己怀里不住抽搐，姜萼用衣袖去堵他嘴角的血都堵不及。
姜萼想给思温输送灵力，可是他的灵力稀薄的如同一勺水浆，根本填不满汪洋大海，姜萼头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的废物，慌乱惊愕之中，姜萼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方华之。
“师兄是做了什么！你要这般对他？！”
方华之一愣，他可能没想到姜萼会指责他，捻着剑柄默不作声。
思温嘴角泅着血沫，看着方华之笑：“师尊，若是要我如凡人一般，苟且一个百年，您不如今日直接杀了我。”
方华之看着他的半分清明半分混沌的眼睛，微微颔首，举起了剑。
思温知道他这是默许了，他痴痴的看着方华之的脸，即便喉中还不断溢着血沫，说一个字都费力，他仍一字一句问道：“师尊，您…不曾去看过明溪师兄罢？”
方华之举剑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我见过他，您的法阵，咳咳。”思温咽下一口腥甜的血：“您的阵法，擅闯者会被阵法中的灵力攻击，如雷电荆棘鞭身，便是血海大魔都受不了，可是明溪他……我去的时候，明溪他就赤脚坐在阵法后面，身上无数的伤口，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那双湖青色的眼睛开始颤抖。
“他是为了能见您一面。”思温哈哈大笑，笑声刺耳又凄厉，刺的姜萼心头难受。
“多么愚蠢，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给你回应的人，还幻想着他也会爱上你。”
方华之沉默了片刻，嗓音如水，竟也有了丝滞缓：“……非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