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左右看看，确定还是熟悉的摆设熟悉的狗窝，才惊魂未定的躺了回去。
真是阴魂不散。
姜萼躺回去之后就毫无睡意了，他睁着眼睛一直等到黎明破晓，才拖着没睡够的疲惫身体坐起来，收拾干净后在院中等待着思温。
思温说今日要看他练剑呢。
他左等右等，姜娅都上来了，思温却没下来。
因为思温被别的事耽误了。
思温起的比姜萼还要早，他整夜入定调息，辰时才结束，提上剑推开门，就顿住了步子。
门外，白衣仙尊凭栏而坐，袖袍招摇，清晨稀薄而温和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温和的轮廓，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另一只手轻轻兜着膝上的白梅花枝。
他听到门轴转动的声音，才回过头，湖青色的眸子扫过思温手上的剑，轻声道：“要下去带小萼练剑了？”
方华之的唇很薄，颜色也淡，只有一点唇珠算是艳色，就这么点，偏偏像雪中独梅，却格外诱。人，嘴角又是微微上翘，仿佛永远抿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看的思温喉中发紧，他反手将剑挂在腰间，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去握方华之的手，临了了却只敢虚虚握住方华之的袖摆，目中满是惊喜。
他嗓音有些发哑，不提姜萼，只问道：“师尊出关了？”
“嗯，差不多。”方华之抬手轻轻顺过思温鬓角，将一缕乱发别在耳后，道：“反正也没什么用，出来看看。这白梅为师很喜欢，谢谢你。”
在姜萼面前一向稳重的思温此刻竟因为方华之一句话而红了耳朵，就如同姜萼在他面前一般，思温站在方华之面前，也是欢喜的手足无措。
踌躇了片刻，思温问道：“先前师尊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第二日又回去了。”
方华之便笑，道：“思温是在怪为师？”
思温道：“怎么敢，只是师尊这次闭关这么久，山下的夏与秋，我却是无缘与师尊共赏了。”
方华之温声问道：“你在极天阙待了九百多年了，四季轮转，还值得你这般期盼？”
“我过了九百年的四季轮转，可惜从未和师尊一起度过一个四季。”
思温目光灼灼的看着方华之，他这话已不算含蓄了，方华之听着，却没有半点反应，脸上仍是温温和和不带一点温度的笑，道：“为师竟疏忽你们至此吗，今日确实还要回去，那晚些带着小萼一起下山，南境风景极好，为师带你去看看。”
他这么说，思温眼中的光如同被扑灭的火苗一般，噗哧就散了，点头道好。
方华之又问道：“小萼如今也有十八岁了，应该结丹了罢，是该带他历练的时候了，可惜为师先前闭关，两次出来你都说他不在峰中，无缘见得，也不知他现在是何模样了。”
说着他便要下去，被思温拦住了：“小萼他……如今只有筑基五层，他心思似乎不在修炼上，而且师尊这么些年不曾见他，那孩子恐怕心怀怨怼，我怕他冲撞了师尊，不如待我与他说清楚了，师尊再见他罢。”
“他还是小孩，调皮些无妨的，小萼天资不算好，不过十多年才到筑基五层，不像话。”方华之叹气：“也好，是为师对不起他，当年为师那样，着实无心顾及旁人，本不该收他的，却不想辜负门主一片心意，总归是耽误他了，你多宽慰他一些，本就是为师的错，不必逼他向为师低头。”
方华之是修行万年的尊者，最有飞升成仙的可能，甚至可以说，他是整个大陆上修为最高的人了，姜萼那样十八岁的孩子在他眼中也就比刚出生的婴儿大不了多少。
思温闻言，试探的低声问道：“那师尊可否……”
他声音实在是太低，方华之还在想如何给姜萼提升修为，显然是没有注意到，无意打断了他：“今日正好有空，为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助他提升修为的东西，这花儿放在我洞府中也无人欣赏，独自落寞，你拿去给小萼罢，筑基期的弟子不能下山，极天阙万年长春，恐怕他也看腻了，得了花定然比为师更高兴。”
思温咬着嘴唇，定定的看着方华之递过来的花枝看了许久，才收敛好情绪，低头道：“是。”
方华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御风离开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方华之的背影，思温才狠狠将白梅枝摔在了地上，抬脚便要碾碎它，却又想到这是方华之亲手抱过的东西，犹豫再三，弯腰捡起来，小心的拂去泥土，转入自己房中插入花瓶。
他根本没有把花给姜萼的意思。
耳边又响起了明溪的声音，那是思温去加固结界，明溪在结界后面对他说的话：“至少师尊知道我喜欢他，那你呢？伪君子，你连喜欢都不敢同他说，终日披着好弟子的壳去亵渎他，你这根本不叫喜欢，简直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师尊若是知道你看向他的每一眼其实都毫无敬意，会不会恶心的作呕！”
“不是的。”思温的指尖狠狠扣紧木柜的窗橱里，他想要抗拒那一直在耳边萦绕的声音，颓然的低头，喃喃道：“我是真的爱他敬他，不曾妄想他一丝一毫，我不想离开他身边，所一只能……”
一缕血红色的黑雾从他丹田冒出头来，攀附在他耳边恶劣的低语：“所以只能伪装成好弟子，好师兄？分明连一支花枝都吝啬，还要为自己找借口吗？！”
思温不再说话，但是他发白的指尖昭示着他正在隐忍着什么，那黑雾愈发浓，几乎快要显出模糊的人形了，思温愈是回避，那黑雾愈是嚣张：“看看你自己，思温，你柜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师尊在掌门那里用过的茶盏你都要拿回来，你是什么心思，你不清楚吗。”
“那是因为，师尊用过的，门主万一那去招待旁人……”这辩解连思温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黑雾终于凝出了具象的人形，就是方华之的模样，他轻轻笑道：“当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