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辉眉梢动了一下，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姜娅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但他并没有点破，只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要分上界和下界吗？”
极天阙的课本中，入门时的第一本，主讲各宗各地发展史，是要熟读并且校考的，称之为极天阙入门级噩梦，姜娅也被折磨了许久，其中开篇便讲述了多少年前，有几位大能合力将灵山灵水转移到云层之上，至此，分出上下两界。
姜娅如实转述给林辉听，林辉抽出烟杆，并不点燃，只含在嘴里尝尝味：“是啊，我师父告诉我，这事当年被世人诟病，称那几位仙尊是自私狭隘，剥夺了其他普通人修炼的机会，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修道者的。
你想想，你能够点石成金，飞天遁地，而其他人十分的孱弱，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情况下，势毕就会有不满，不满之下就会有仇视，仇恨又会催生战争……换一种说法，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修者如果为非作歹，肆意屠杀，凡人将毫无反抗之力，所以无论是天道，还是其他的好人，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所以天道用因果来束缚我们，而宗门则用规矩来束缚你们，你们只能用心来束缚自己，这种束缚并非是苛求，只是一种延续的方法，让你不轻举妄动。但这并非是遏制善，善因种善果，帮助别人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只是有的时候，就如同千年前分劈上下两界的 尊者们，智者一步看百步，他们当下做的决定可能超出了我们的认知，但我们这些普通人，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善便已经是极致了，不必太苛求自己，也不必太极端，没有什么是完美无瑕的，即便是繁衍万物的天道，也常常会被骂无情，对吧。”
“我知道道分很多种，只要有一种做到极致，便能够飞升，那为什么会有人去修无情道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姜萼从草席上坐了起来，他捋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看上去好似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眉目在摇晃的烛影里变的愈发深邃。
“既然善因能够结善果，”姜萼看向林辉：“为什么修为越高的人，反倒更在意因果。”
林辉偏头看向他：“善因结善果在上界并不算百分百成立，我说过了，智者一步看一百步，人的一生只有短短百年，而上界的修士一生又有多久？亦或是山川流水呢？能力越大的人，肩上担的责任便越大，遑论有移山造海能力的大能们了。
譬如今日你为了救下水边的一株花而阻断水流，百年后便有无数本该诞生的水族夭折，善是好事，但善也有大善和小善之分。与其去迷惑这些，不防自己好好修炼，他日自己到了那个位置，自有一番体会。”
他顿了顿，摸了下下巴：“至于无情道……可能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的恻隐之心为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但怎么说，无情道是上古传承的一种道，其中种种，已经不可考据了，你师尊究竟是谁？”
姜萼略一思索，低声答道：“明华仙尊。”
林辉闻言一愣，随即洒落的笑笑：“原来小仙君是明华仙尊的弟子，失敬失敬，这些事你如果当面问你师尊，他应该会给你解答的更清楚……你和你师尊闹矛盾了吗？”
姜萼有些讷讷：“没，没有啊，就是……”
不知为何，林辉身上有一股沉静的，平稳的力量，让人很是安心，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心里话。
“不知道林叔听说过没，我仙尊他，爱慕者很多。”
林辉“噢”了一声，显然是听说过了，问道：“你也喜欢你师尊？”
“没有没有！”姜萼连连摆手，耳廓迅速泛红，有些恼怒：“我怎么会喜欢我师尊，喜欢他不得好死，就是别人天天谣传我喜欢我师尊。”
“你既然不喜欢你师尊，那就没必要去在乎别人说什么，”林辉习惯性抬手点了点烟头，似乎在敲下燃尽的碎屑：“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你既然心中坦荡，行事端正，怕什么呢。”
“我，我……”
姜萼“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一个所以然。
他当真是坦荡端正吗？
林辉摇摇头，人间更历练人，姜萼这种反应，他是什么心思，林辉一眼就能看出来，只可怜这个小孩，自己看不透自己：“喜欢自己的师尊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上界不太在乎这个，只是明华仙尊修无情道，你若是喜欢他，只是徒惹烦恼。凡人有了执念尚且不得善终，你自己要注意。”
这种话，姜本伟也和姜萼说过了，林辉的语气简直和他如出一辙，仿佛是忠告，仿佛又是漫不经心的一句劝而已。
姜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坚定的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喜欢上方华之。
姜娅倒没有吭声，她仍然在想林辉说的话，低头闷声不语。
只是第二日她独自一人主动去拜访了村长。
村长其实年纪不大，怀揣着一股壮志来到这里，被风刀霜剑摧残的有些老相，但是一双眼睛明亮如雪。
他迎了姜娅进来，和颜悦色问道：“小姐来找内子？”
姜娅点点头，随后就被引到了院中，院子也不大，但是用石堆堆出了两排小花圃，不知名的野花团簇而生，看上去也有一股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夫人是个娇娇小小的姑娘，被村长保护的很好，眉间风采不曾被磨灭半分，看上去是有些虚弱，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小姐怎么称呼。”
姜娅伸手逗着她怀里的孩子，道：“我叫姜娅，夫人看着十分清瘦。”
“是我体弱，总是拖累他。”夫人低头苦笑，有些自愧：“只是刚好听说京中赏下一笔钱，届时就能买些牛羊，村里也没有医生，我还托人带了几本医术回来……总归，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姜娅看着她脸上的笑，突兀问道：“夫人不觉得苦吗？”
“……觉得啊。”夫人顿了顿，弯起眸子：“但是好日子总归会来的，不是吗？”
“是啊，”姜娅点点头，也笑起来：“您说的对。”
她陪着夫人哄了一会儿小孩就离开了，在床脚不易察觉的地方，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银钱。
等姜娅回来，姜萼已经把任务都做完了，正在凉亭里喝水，秋老虎能把人晒脱一层皮，他也脱了上衣，少年身形结实不少，已经隐隐能看到充满力量感的线条了。
姜娅在心里默默啐了他一口，死小子，长这么一副好皮相。
林辉也看见姜娅了，他抬手拍一巴掌姜萼的后脑：“把衣服穿上。”
姜萼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男女有别，囫囵套上衣服，对姜娅道：“委托做完了，你要在这儿多留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回去？”
姜娅心里想的明白， 便没有昨日那样沉闷，整个人又活泼起来：“当然是回去了，这里好晒啊，我以后打死也不离开极天阙了。”
姜萼嘲笑她：“看把你精贵的，不就是晒晒太阳吗，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姜娅看着他脖子后面被晒的通红的地方，冷笑一声：“你就得意吧，晚点有你好受的。”
说罢她转向林辉，合掌对林辉行了一礼：“这两天多谢林叔的照拂了。”
姜萼嘁了一声，和姜娅一起行礼：“多谢林叔。”
“赶快回去吧。”林辉摆摆手。
他背过身，笑了一下：“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