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言咬住嘴唇，慢慢回头，看到了太一长老惊愕的脸孔，和沉默不语的韩修文。
他本有千言万语，他本来想就此揭穿韩修文的意图，可韩修文在他开口时轻轻抬手抵在唇边，做了个口型。
章成。
青言愣住了，对啊，章成，章成还在等他。
青言强忍着魔气在丹田之内冲撞的痛楚，他知道此刻如果不做任何措施，他就会因为身体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庞大魔气，下场和上一个大师兄没什么两样。
但他不愿入魔，即便黎山派不杀他，青言也不愿以这般模样苟且。
他想用最后的一点时间，告诉章成那天没说出的话。
青言咬了咬牙，他看着韩修文，知道此时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来做选择了，韩修文做的事滴水不漏，即便他说了出来，求证也还需要时间，可那时他都已经死了，韩修文死无对证。
青言不愿承认，但韩修文确实不会有任何事。
太一长老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他低声喊了青言一声：“……青言？”
青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向他行了一礼，而后转身运起全身的力气向外冲去，他的魔气紧紧裹着他，宛如一道鲜红的流星。
韩修文亦拿出了传音符，黎山派上下都响起他的声音：“抓捕入魔弟子青言！”
“务必活捉！”太一长老扑上来，抢走韩修文手上的手上的传音符，失控的吼道。
因为太一长老这一声，追着青言的攻击便不再那么密集，但周围的无数束缚阵法还是让青言难以应对，他的速度不得不被拖缓。
韩修文对太一长老的反应难以理解，他当然也是知道太一长老的第一任大弟子的事，以为如果青言入魔了，太一长老应该是第一个下令斩杀青言的人。
韩修文迟疑了片刻，问道：“……太一长老，青言师弟毕竟已经入魔了。”
太一长老回过头来，他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冷冷的看着韩修文，道：“青言就算是入魔了，也是我的弟子，轮不到你来处决。”
韩修文低头道：“是弟子逾越了。”
韩修文没什么大的无所谓，他对自己的言语陷阱是有信心的，更何况小韩岁此时也闭关了，青山也不在，就算太一长老要护着青言，青言也是必死无疑的。
青言撑开层层防守阵法，仍被黎山派的弟子击碎，一个火系攻击炸开他脊背上的布料，青言呕出一口血，疾行的速度被绊住，更有剑修御剑前来，要用剑阵困住他的动作。
青言看着手心浓稠的鲜血，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急剧的衰弱下去，他闭了闭眼睛，终于开始了他的反击。
此刻他再也不畏惧太一长老失望的眼神，或是黎山派弟子诧异的视线，他只想再看看那个温柔的，包容的，还期盼着他的双眼。
青言周围爆开巨大的阵法，金色符文在魔气浸染之下化作黑色，遮天蔽日，他的阵法触动了护山大阵，一阵强烈的雷电兜头劈下，青言咬牙挡下，他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和勇气，竟能与黎山派延续了数千年的阵法抗衡，雷电在他身前翻涌，最终炸开，绚烂的冷白火光之下，青言胸口前蔓延开一大片血渍，他一手拦在身前，掌心已经血肉模糊了，他身形摇晃了两下，准备冲出护山大阵，文思长老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向来以和善闻名的他面色凝重，气势反倒要比身为掌门的青山还要锋利，他双手合在身前，并指向前一挥，轻轻说了声：“孽障，你到底是有什么执念。”
青言眼看着白光袭来，文思长老打出的灵力贯穿了他的眉心，直接攥住了他的魂魄，青言在刹那间痛的无以复加，他弓起身子，一直萦绕在周身的血红魔气散尽，没有魔气护着他，护山大阵的雷电直接劈在了他的肉身上，青言只觉得浑身骨肉都要在这剧痛中泯灭，他朝下直直坠去，被血浸透的衣摆在空中飞舞，如同被碾碎的羽翼，青言体内的金丹终于也碎裂开来，青言感受着丹田处撕裂般的痛楚，眼角终于滑落一滴泪，青言指尖颤抖着用浑身仅剩的一丝力气想要凝聚出一只讯鸟，可他已经没有灵力了，手指如何转动，也是一团随风而散的魔气。
太一长老只看见青言的身体在半空中化作一团血雾，他金丹已毁，身上的魔气无处收敛，最终炸开。
一样是尸骨无存。
太一长老仿佛失去了力气，身形摇晃了一下，狠狠一掌拍在门框上，他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指缝间满是鲜血。
而和文思长老同行的青山就站在地上看着这一切，他缓缓抬手，接住了一片染着青言鲜血的衣角，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手，黎山派的铜钟受此感应，发出沉闷的震动，丧钟三鸣，昭示着青言的陨落，续而掌门低沉的声音传遍整座黎山。
“太一殿首徒青言心性不端，入魔后图逃离黎山派，已被文思长老斩杀， 今以掌门之名，除其名籍，众弟子引以为戒。”
随后他向文思长老点点头，御剑飞向太一殿。
文思长老疏散了前来围困青言的弟子，随后在青言身陨之地为其布下安魂阵。
青山身上穿着韩修文赠与他的衣服，领口绣着几枚竹叶，韩修文就站在太一殿门前，见青山来了，想要行礼，青山却径直略过了他，韩修文微微一愣，行礼的手僵在半空中，最终捏成拳，垂在身侧。
太一长老已经回到了屋中，桌上还放着一套茶盏，他正愣愣的看着那东西，表情空白。
青山站在他身后，两人久久不言，太一长老才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道：“……我从不知他生了心魔，也不知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步……他是心性最好的孩子，怎么会。”
“这是你的失职。”青山直接打断了他：“他本该是与你最亲近的弟子，你却不知道他生了心魔，乃至彻底入魔。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一长老沉默了片刻，道：“…先前，他每日为我准备的一盏茶没有送来，我朝他发了脾气，后来他干脆没再送，也将自己的职务分了些给其他弟子，我许久不曾见他，便去寻他，瞧他一人坐在铸炼台边发呆，便以为他惫懒，略训斥了几句……他便说要卸下大弟子的职位，我不允。
第二日他便去了论武会，有人送了留影珠与我，我以为他是心性不稳，为了一时私情放弃仙道，我关着他，想着要将他从歧路拉回来，却没料到……”
青山与几位长老来往密切，常在几个长老身边的弟子他多多少少都知道，青言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乖顺周到的弟子，不好说话，但事情都办的不错，不过就是资质不如旁人罢了。
太一长老的脾性青山也是一清二楚，他从前劝了许多次，可没想到不在的这几日，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他问道：“你可曾好好问过他，给过他解释的机会？”
太一长老顿了一下，道：“……不曾。”
“……你自己看着办吧。”青山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开，“入魔是他自己的事，可心魔却是能控制的，你作为他的师尊，却没尽到师尊的义务，这是你的失职。”
太一长老想起青言那个与自己简直一模一样的心魔，酸涩无比，他本意并非想要逼死青言，他也并非有意逼死前任大弟子，但为什么，唯二与他亲近的人，都落得这般下场。
青山从屋中走出，韩修文还在那里等候，青言只扫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只道：“随我来。”
太一长老建造的东西，青山都是清楚的，他径直走到青言的房门前，青言房门前落着一只等候已久的讯鸟，青山抬起手，那讯鸟顺着他灵力的牵引轻轻落在他手上，是章成发来的讯鸟，因为青言已经身死，讯鸟无人可寻，只好落在还留有青言灵力痕迹的地方，空茫的等候。
讯鸟张开嘴，传来青年略显结巴的声音，即便只是声音，青山也能听出青年期盼中带着一丝羞涩的情绪：“青言，我已叫人在院中另起了一间机关室，待你来时大抵就修好了，肯定放得下你的那些机关法宝。”
末了，又听得絮絮低语“……明明昨日才分别，可为何我如此思念于你。”
青山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他推开青言的房门，里头的摆设十分规矩，床褥齐整，桌上放着临行前没制完的机关，只床头堆着许多安神的药物。
青山将青言的东西尽数收进乾坤囊，让那只讯鸟带去，讯鸟拍了拍翅膀，原路折返，去给那个饱含期待的青年一个回答。
韩修文道：“师尊，青言师弟他……”
“青言不可能无端生出心魔，”青山打断了他，回身盯着韩修文的眼睛，冷冷道：“而且为何此时你在太一殿中，韩修文，此事与你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