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你开车没有穿鞋吗?”顾江澈站在车门边儿,垂眸看着车窗内。
“你懂什么,没有穿高跟鞋都等于没穿鞋。”顾江清弯着腰给自己换鞋,所幸宝马x5的空间不小,才没有让她碰着脑袋。
她一边给自己穿鞋,一边又问道:“你刚刚干什么呀,有什么东西忘拿了,还非要回去一趟。”
“我放东西。”顾江澈淡淡:“我上去下来,五分钟。”
车内穿鞋本来就不方便,又怕踩着离合弄脏鞋子,又得小心翼翼不把妆容蹭花。顾江清伸手够到鞋子上的扣带,将那一串细细的链条给系上。
终于她抬起头来,又对着后视镜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妆容,才推开车门,姿态优雅的下了车。
“你刚刚放什么东西,就不能等一会儿?”
“没什么。”顾江澈看她,“有什么事情吗?”顾江清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找他。
果然,顾江清叹了口气,“这周妈生日——”
“我知道。”顾江澈打断。
顾江清眼睛里划过一丝欣喜和期待:“所以你要去吗,妈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
顾江澈垂下眸子,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我没时间,篮球决赛在那天。”
“篮球决赛……”顾江清喃喃几句,接着又说道,“那你可以比赛完了来,妈不会怪你的。”
顾江澈微微低着头不看她,此时已经放学,不少学生三三两两的结伴出来,天边晚霞愈发耀眼,伴着盛夏的风,一点一点走远。
顾江清知道自己弟弟心里边儿总有那么一道过不去的坎儿,可是她没办法,毕竟另一边是自己妈妈。
她吸了口气,语气柔和:“小澈,当年是妈不对,但是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顾江澈撇开脸,微不可察的往后退了一步,嘴角微勾自嘲道,“没关系,都是过去了。”
“那你——”
“我还没吃饭,我先去吃饭,一会还要上课。”
顾江清忙道,“那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你回去吧。”顾江澈冲她点点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逆着人群方向走,身后的影子被拉的老长老长,顾江清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着顾江澈离开的背影。
半晌,她微微放松身体,后靠在车门上,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在忙,一直没有人接。
顾江清拿开手机,皱了皱眉,吐出一口气,然后再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好烦啊————!”
_
顾江澈进了学校以后,没去食堂,本来心情就够糟糕,现在更是难受至极。
他脚步一转,直接往音体楼后面的那个小花园走去。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估计都已经去吃饭了。
顾江清不是第一次和他提及关于他妈妈的话题,然而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儿时的记忆再次浮现出来,不断的争吵声,瓷器摔倒在地的破碎声,以及小孩子凄厉又无助的哭喊。
实在可笑,明明是所有人都觉得羡慕的家庭,是所有人都赞叹过有本事有头脑的文化人,可在互相谩骂的时候,却能用最下流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对方,甚至不惜带上自己的孩子。
别人眼里温柔得体的妻子,像个泼妇一般摔东西大吵大闹,而那被人称赞大度稳重的丈夫,就像市井流氓一样无穷无尽的吐着低俗下流的语句。
其实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倒已经不是记得太清楚,记得最多的大概还是那些狰狞的表情和带着怨气的尖叫。
顾江澈抬头,此时的天蓝的纯粹,空中有道白色的线,应该是刚刚飞过的飞机留下的痕迹。
他记得那一年的天,好像也是这么蓝,电视里说的离别总是在下雨天,完全就是为了烘托气氛而已。
江苑带着顾江清走的时候,天气好的不得了,天蓝云淡,新绿正盛,小区绿化道上的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影子,江苑一手拉着顾江清,一手拖着行李箱,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顾江清那会儿已经十二、三岁,半大的少女,不知所措的被自己母亲拉着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她一直住校,只有节假日才会回家,并不是很清楚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只略微知道一些最后的决定。
她被江苑拉着一步也不停,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个小小的身影,然后皱了眉头咬着春问道,“妈,弟弟怎么办呀?”
许是正在气头上,江苑的手猛地一扯,拉的顾江清这一个趔趄,冷声道:“怎么办,姓顾的自己知道照顾他儿子!”
顾江清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母亲这样做不对,可她毕竟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儿,终归只能点点头没敢再说什么。
快到拐角处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回了头,依旧是家门口的绿树下,顾江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就眼巴巴的看着她们离开。
顾江清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家门口的这条路竟然这么宽阔,显得顾江澈站在那又瘦小又无助。
而等到她们终于拐过了弯,一直站在家门口的小眼身影才终于蹲了下去。
树叶婆娑作响,蝉鸣清脆哀婉,却在此刻都被掩盖。顾江澈的世界是寂静的,他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年纪尚小,却比顾江清知道的更多,因为还不到住校的年纪,所以他每天都在家,而在家也就意味着将那两人的所有争吵所有愤怒全都看在眼里。
方才江苑那拉着顾江清的决绝模样,她不曾回头片刻的背影,还有那声“姓顾的自己知道照顾他儿子”,顾江澈其实很想追上去问一句,“姓顾的知道照顾自己儿子,那你呢?难道我都不算你的儿子了吗?”
但是他没有,他甚至不敢跑过去拦住她们,求她们不要走。
因为他知道,江苑本就已经厌恶嫌弃自己了,他再这样估计就真的要被像小狗一样丢掉。
昨夜,顾家灯火通明,江苑和顾锋吵了一晚上终于消停了下来,两人坐在客厅两端,难得的进行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聊天。
顾峰揉了揉眉心,声音疲倦:“行了,你说要怎么算吧。”
江苑也同样疲惫,“就按照自己说的吧,房子车子归你,公司股份我要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二十五。”顾峰弯腰双手紧握,即便他满脸疲惫,那双眼睛却也流露出不容小觑的精明。
江苑顿了顿,似是这几天的争吵让她耗尽了精力,往日精致的脸庞,此时也开始出现疲倦。她吸了口气做出了最后的让步:“行,百分之二十五,那小清跟我。”
“不行!”顾峰锋猛地起身,看向江苑:“小清跟我!”
“你一个男人,小清跟着你能行吗?顾锋你怎么这么自私,我当初跟你结婚真是瞎了眼!”
“呵,为什么跟我结婚,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江家看重的难道不是我顾家的钱吗?想当初你们江家——”
“顾锋你能不能要老是提这件事,我们江家当初确实遇到了困难,但是这不是你可以拿来羞辱我的理由!我问你,难道你们顾家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们没帮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江苑尖叫着打断他,或许是因为之前吵架的原因,她的嗓音有些嘶哑。
“算了,我不不跟你吵架,我不管,小清归我,小澈归你,就这么定了!”顾锋喘着粗气拍桌。
“不可能!”江苑也不要形象,“小澈是男孩儿,你一个男人带男孩儿正合适,小清是女孩儿,跟着你不方便!”
“我哪儿时间带小澈!”顾锋没压住火,吼了出来。
江苑自然不甘示弱,低吼回去,“那我又哪儿来的时间带小澈,你的时间是时间,我的就不是吗?”
“你——”顾锋脸色不太好看,“你是他亲妈,你不管谁管?”
“笑话!就我是亲妈,你不是亲爸?”
“小澈太小了,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是麻烦,所以你把小澈推给我?顾锋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江苑你能不能说话别这么刻薄,你这样和外面那些泼妇有什么差别?”
“好啊顾锋,我是泼妇?那你是什么,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你这个下三滥的——”
“江苑!住口了!”
他们二人说着说着又一次爆发出争吵,客厅和卧室连接的角落,却是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捂着自己的嘴巴,躲在角落阴影里。
半晌,这个身影动了动,他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卧室,轻声关上门。
顾江澈在房间里听了顾锋和江苑一下午的争吵,终于忍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小孩子哪里像大人那么能忍,刚刚又饿又渴,从睡梦中惊醒,摸索着出了房间门,想要到厨房找点吃的。
却没想到,再次碰上他们的争吵,而且还是为了自己。
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只有外边的路灯从窗户照进来,将室内光线变得朦胧模糊。
顾江澈靠在门背后坐下,他定定的看着窗外那一盏朦胧路灯,突然很想哭。
他的父母在因为他吵架,原因是谁都怕留下他。
他们都恨不得没有他的出现。
他们都不想有他这个累赘。
他就像一个没有用的小皮球,被扔来扔去,最后谁倒霉谁就接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