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顾江澈注视着她的动作,只是他坐在后面,看不到沈上沅的表情。
“………骚扰电话。”
直觉告诉顾江澈沈上沅在骗他,然而还不能他再次开口,那手机便又一次响起来。
沈上沅却仿佛没听见一样,就那么看着手机屏幕,一动也不动。顾江澈眉心越锁越紧,终于忍不住出生唤道,“沈上沅?”
她仿佛受惊了一般,蓦地一下将手机啪嗒一下倒扣在桌面上。
“骚、骚扰电话——”小姑娘无与伦比的结巴着,她眼神有些慌乱闪躲,一个劲儿的将那手机往抽屉里塞,却一不小心没注意,将手机掉到了地上,又摁开了接通键。
沈上沅动作一顿,顾江澈细心的注意到她的肩膀似乎在细微的颤抖着。
手机上原本嗡嗡的振动声,停止了一秒以后,突然传出一个女人小心翼翼的声音。
“圆圆,是、是你吗?”
沈上沅放轻了呼吸没有说话。
梁玉洁在那边,叹了口气以后又说道:“圆圆,我知道是你,我、我本来还以为你已经把我拉黑了。”
她苦笑一声,“还好,你始终还是认我这个妈。”
沈上沅保持着弯腰捡手机的姿势,短发在她耳朵边散开,挡住了顾江澈的目光。她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手机,只是垂在半空的收拢,在掌心掐出浅浅印子。
“……圆圆,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虽然、虽然这件事有些不、不好说出口。”
“但是——”
“但是你是我女儿,我、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这个事情,不然、不然以后会更难说。”
梁玉洁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我其实也是之前就想问问你的意见,但是、但是这段时间实在是、实在是兵荒马乱什么事都掺合在一起了,所以、所以没来得及问你。”
“问我?”沈上沅突然冷声开口,她将那手机捡起来,声音很轻,“你说你问我,难道我说不同意,你就不会和那个人——”
她顿了顿,然后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我不同意,你就不会和那个人结婚吗?”
梁玉洁像是没有料到她会写完说,迟疑了片刻才开口,“你知道?林嘉和你说的?”
“我知不知道很重要吗?”沈上沅声音淡淡,带着无尽自嘲,“反正你不是怀孕了吗?”
“你、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怎么,你怕我知道,你不想告诉我,我马上就要拥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是吗?”
沈上沅每一个字都说的极其缓慢清晰,她面无表情的吐露着那些恶毒的像刀子一样的词句,她想要把这些刀子都插进梁玉洁的心口,看看她会不会痛,会不会也夜不能寐,噩梦扰心。
“你和那个人结婚也挺不容易吧,他们家能那么快让你进门吗,我听嘉儿姐说,你还想让她们家过去给你做娘家人?”
“梁玉洁,你怎么这么好意思,你自己做的什么龌龊事自己不知道吗,现在还好意思在这儿要嘉儿姐去参加你的婚礼?”
“你也不怕自己一身脏,污了人家一身清白?”
“………圆圆,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梁玉洁被她一番话刺得说不出话,只反复重复道:“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你怎么可以……我、我是你妈啊,我、我是你亲妈啊……”
沈上沅却仿佛毫不在意一般,嗤笑了一声:“亲妈?你见过谁的亲妈是像你这样的,我亲爸!你老公!死了有一年吗,你就改嫁,还他妈怀了个小孩儿是吗?”
小姑娘盛怒至极,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戳人心窝子,“你孩子有多大,才两三个月吧?”
“圆圆!”梁玉洁在那头气的声音都发抖,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猛烈的呼吸声:“圆圆,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我说话,你、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天打雷劈?”沈上沅将这几个字在唇齿之间碾转了一遍,然后才说道,“最应该怕天打雷劈的不是你吗?”
“他们家舍得给你办婚礼,是不是因为你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但是你扪心自问,你觉得你嫁过去以后能好吗?”
沈上沅声音轻飘飘,“如果能好的话,你应该也不会厚着脸皮给嘉儿姐打电话吧,怎么,想要人过去给你撑下场面吗?”
“你可能记不得了,我爸爸,你老公,哦,不是。是你前夫,他对你有多好,你要什么给你买什么,家务活没让你做过什么。我记得我小时候,你看隔壁张阿姨带了一个手镯很漂亮,回来抱怨了几句,我爸二话没说,直接带你买了一个更好看的。”
她一字一句说着那些过去的事情,仿佛真的只是在给梁玉洁回想曾经讲故事,然而只有顾江澈看到了她拿着手机的手握的有多紧,指节都泛出青白。
“你现在怀着孕,他们家对你应该还不错,如果你能生个儿子,可能更好,就是不知道如果是一个像我这种没用的女儿的话会怎么样。”
沈上沅顿了片刻,赫然轻笑出生:“梁玉洁,你觉得你选对了吗?”
似是被戳中痛处落荒而逃,梁玉洁甚至没等沈上沅说完,就匆忙挂了电话。
沈上沅依旧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只是手机里已经是一阵一阵的忙音,她拿着手机就那样静静的坐着。
她始终没有眨眼,就那么毫无聚焦的看着前面的黑板,手机忙音就那么响着,在整个空旷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穿着校服的干净少年坐在她身后,安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他坐的笔直,目光温柔又心疼的看着前面的女孩。
教学楼的人早就走的差不多,只剩下徐徐的风透过窗户的间隙,撩拨着蓝色窗帘。
顾江澈动了动,桌椅间发出轻微的声音,然而还不待他说什么,就看见沈上沅突然的挺直了脊背,她将手机直接扣在桌面,声音有些沙哑:“顾江澈,你不要过来。”
勉力忍着哽咽的声音一遍一遍响起,沈上沅依旧坐的端正,仿佛在维持着自己最后的自尊,“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好不好?不要来、不要来——”
倔强的少女即使哭泣的时候,也不愿意让人看见,她固执的用自己的背影面对着他,“我现在、我现在真的不想让你看见,我真的、我真的太丢脸了。”
她似乎是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的说着些毫无逻辑根本联系不起来的话语,“顾江澈,你听到了吧,我家就是这么糟糕。”
“糟糕的我、糟糕的妈妈,我爸爸最糟糕的就是遇见了她,你不知道,我爸爸对她有多好,好到我小时候都说过无数次以后要嫁给我爸爸,这样以后就有人给我买好吃的买新衣服——”
“我真的好傻,我以前就该知道的,我看到她抽屉里多出来的那条项链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的,害我我爸爸,我为什么没有拦住他,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
“如果我拉住他,或者我那天快一点动作,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他怎么那么笨啊,那是他的家,他往外面跑什么,他怎么还能想着给她留面子呢,她都这样了,还要什么面子?”
她说着说着,哽咽声抑制不住,断断续续的哭了出来,右手紧紧握着那个手机,“顾江澈,我真的太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
顾江澈长睫轻颤,“没有,你很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没有人会比你更好。”
“可是,如果不是我太糟糕,那为什么她要抛弃我?”
坐在前面的女孩子,带着哭腔很是不解,顾江澈抿抿唇,“她没有抛弃你,她是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沈上沅,你信不信,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可是,顾江澈,我不值得。”
“你知道吗,我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
“你永远值得,你是沈上沅你就值得。”
秋末冬初,北方的天气是在冷冽又直接,愈来愈凉的寒风已经开始顺着衣服缝儿往人的骨头里钻,附中的教室是装着暖气的,但因为还没到时候所以没开。
窗外树叶从翠绿成老黄,然后簌簌的往下掉,像一群失了力气往下跌的蝴蝶。
初中课本就学过北国风光无限,隆冬冷冽,银装素裹。沈上沅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自小便对北方的雪有着极深的期待和向往。
南方城市不要说铺满地的大雪,就连细密小雪也是难得一见。自幼时起,她总是盼望着在某个深冬里,可以迎来一场漫天飘雪。然后在次日清晨,踏着一地雪白出门。
去哪儿都好,和谁一起也都好。
可是现在,她跨越了半个国家到这北方,也即将迎来她这十几年的第一次下雪天,然而想象中的期待和兴奋却都泯然。
因为她在这一刻突然的开始怀念起那个几乎从来没有下过雪的城市。
怀念那里的旖旎缱绻,怀念那里的艳阳高照还有寒风刺骨。
许久以后,小姑娘停止了小声的哽咽,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的不行。
“顾江澈,我好想回C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