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澈一把攘开一个小混混，将沈上沅揽到身边，“他有没有碰到你？”
“没有。”沈上沅喘了口气。
稍长的刘海散开，挡住了些许视线，沈上沅被顾江澈拽着手腕，站在原地。
眼前场面混乱不堪，嘶吼声和咒骂声不绝于耳，天际昏黄暗淡，灼日烈阳正散去光辉慢慢坠落。
黑夜即将吞噬光明，慢慢侵染世界。
沈上沅指甲掐进掌心，嘴唇微微颤抖，她看到张博文和那黄毛扭打在一起，看到许天择踹到一个人，看到陈与彤流着眼泪被小太妹推搡开。
——她看到无边灰色正在向她涌来。
——她看到小巷口的那棵大树。
——她看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面孔。
突然，沈上沅猛地甩开顾江澈的手，奔向旁边的小花坛，扶着花坛两边，一阵干呕。
胃部翻江倒海的抽搐，似乎在不停的被搅动着，口腔一阵阵发酸，胸口那股恶心感愈来愈强烈，然而却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两眼发黑，不知是生理泪水还是什么，眼泪顺着眼角一个劲儿的往下掉，在那一层黑色上又蒙上一层模糊水汽。
撑着花坛的手微微发抖，指节发白，素来干净整齐的指甲沾惹到泥土也毫无知觉。沈上沅只觉得整个世界昏天黑地，明明那些吵闹声就在她耳边，她却什么都听的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见，就连脑袋也沉重的仿佛抬不起来。
突然，她觉得像是有谁在她的名字，然而还来不及反应，她便被人用力拉开了花坛边。
“我叫你你听不见吗！”顾江澈猛地将她拽到自己面前，然后又转过头盯着对面那个女生。
那女生正是刚才被沈上沅扇了巴掌的，此时正一只手拿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找到的木板，看样子应该是想刚刚趁沈上沅不注重，一木板拍到她后背上搞偷袭。
“顾江澈将沈上沅护在身后，冷眼盯着那女生，他也不说话，但那周身冷下来的气势也足够让人知道他在此时心情多糟糕。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刚才谁、谁让她先打我的！”那女生拿着木板梗着脖子看着他，“而且、而且是你自己过来挡的，都是你自己过来的！”
沈上沅瞬间反应过来，猛地睁大眼睛看向那女生拿着的木板，又慢慢移开目光到顾江澈手上。
他穿着校服，其实不怎么看得出来怎么了，但是右手手腕哪里淡淡的青紫色已经隐隐可见，不难想象上边会是何种情况。
沈上沅动了动，蓦地看向那女生，一字一顿道：“你做了什么？”
“你管人家做了什么！刚刚如果不是你先动手，会有这一出吗？”小太妹咬着牙哼笑：“怎么，连累人家受伤了，又开始推卸责任了？”
“一开始难道不就是你的问题吗，与你无关的事要强出头，结果出完头又连累别人，果然贱人就是贱人啊。”
沈上沅脑袋轰隆一声，整个人都往后踉跄几步，她迷茫的看着小太妹，又机械性转过脖子看向顾江澈。
真的是她吗，真的一切都是她吗？
所有的责任其实都应该是她，她才是那个让所有人都不开心的存在吗？
“你就为了你这个女儿丢了工作！好！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养这个家！”
“你以为你女儿多能耐，你现在拿她当宝贝，以后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你以为你能享到她什么福？”
“你要拿这个钱给她去参加那什么比赛，我告诉你不可能，她少参加一次怎么了？你工作再找不到我们就饿死了！”
“你果然是什么事都只想着你女儿，那我呢，你有没有想到我什么？”
“我是你媳妇儿！你媳妇儿！你怎么不考虑考虑我啊你！”
沈上沅闭了闭眼睛，胸口闷的发慌，仿佛多出口气都会把心脏挤压到无法呼吸。
她就像是落入暗无天日的深海之中，苦涩海水刺得她生疼，她迷蒙着眼睛看那束透穿了海水的光芒，想要伸手去抓，可身后的深渊却将她往下脱拖的更深更重。
沈上沅忍住心口钝痛，突然觉得无法挣扎，她眨了眨眼睛想要任凭自己就这样吧。
然而却有那么一双手，突然从那束他够不到的天光里出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带着她浮出海面。
那股一直压抑着她的黑暗也仿佛被这双手打散，他温柔却有力的拽住了沈上沅，手上微凉的温度让沈上沅突然的安心起来。
今日天气好，天边难得的还出现了一团绯红的火烧云，亮堂堂的照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上，又投影出无数阴影。
顾江澈看着沈上沅额间冒着密密麻麻的汗，她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以为是刚才那人的话吓到她。
他抿抿唇垂下眼睫，将自己右手举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轻声说道，“吓着了？没什么事的。”
沈上沅依旧惨白着脸不说话，只愣愣的抬着头看他，顾江澈无奈，佯装咳嗽两声：“行，是有点疼，以后你要帮我记笔记了。”
沈上沅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顾江澈声音轻轻的，“你不用说这些。”
“可是，如果不是我——”
“和你没关系。”顾江澈看着她，眸光坚定，“如果是许天择，我也会这样的。”
说完，他抬起左手在沈上沅脑袋上敲了一下，“别担心，真没事。但是你，刚刚想什么呢？”
沈上沅开口正欲说话，却见红姐走到那拿着木板的女生身边，又回头看了看沈上沅，然后利落一巴掌甩到那女生脸上，声音依旧淡淡的不见丝毫情绪：“能耐了，敢带东西了。”
那女生捂着自己脸颊，扔掉手里的板子，低着头说，“红姐，我错了……”
红姐也不看她，而是转眸看向沈上沅，神色自若，“你很有意思，我挺喜欢你的。”
“我是应红，没事可以来找我玩。”
“红姐——！”小太妹不服气的瞪了沈上沅一眼，“这种人有什么好的！”
应红看她一眼，“走了。”
她说完也不顾旁人，自己扭头就走，那些本还在和他们对峙的小混混，彼此看了看，放下几句狠话以后，也跟着红姐走了。
而那小太妹又转头狠狠瞪了他们几眼才走。
“这、这什么情况，怎么就走了都？”赵磊揉了揉自己膝盖，遗憾道：“我还没来得及把那黄毛给撂倒呢！”
沈上沅默了默，看向顾江澈，“你真没事吗？”她声音有些沙哑，又有点哽咽。顾江澈听到她这声音，没忍住皱了皱眉，说：“应该我问你，你没事吧？”
刚刚他看的分明，沈上沅突变的脸色，还有那抑制不住的干呕。他叹口气，伸手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以后别这么冲动了。”
“是呀沈同学。”张博文说道，“你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动手之前好歹和我们打个招呼呀，你这突然动手我都差点反应不过来。”
沈上沅低头：“对不起，是我太冲动，给大家惹麻烦了。”
“不是，惹麻烦的是我才对。”陈与彤刚才人扭打的时候，校服拉链被扯开，头发也乱七八糟的。她吸了吸鼻子，垂着脑袋道歉，“对不起大家，是我、是我才会惹上这群人，大家、大家因为我——”
“什么惹麻烦。”许天择看着她开口打断，“这哪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上高中以后我还没和人打过架呢，这下舒坦了！”
“可是我——”陈与彤没忍住，豆大的眼泪又成线似的往下掉，“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班长也不会——”她扁着嘴巴看向顾江澈和沈上沅，一个劲儿的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哎呀，打都打完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呀！”张博文摸摸自己肚子，“体力活儿啊今天，走走走，吃饭吃饭。”
“等一下——”李思凡小声开口，“还是先去医院吧。”
“医院？”张博文左看看右看看，“谁还受伤了，班长你很难受？”
“没有。”
“是秦乐川。”李思凡眉心微微拢起，“我刚才看到的，有人踹了他一脚，他好像很难受。”
站在最角落默默隐身的秦乐川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僵硬道，“没有的事。”
“可是我看到了呀，你还差点摔倒。”李思凡争辩。
秦乐川淡淡：“你看错了。”
“我——”
“算了，要不还是先去一下医院吧，毕竟班长的手也被结结实实打了一下。”张博文大手一挥做指挥，只是他在说这话以后，不轻不重的往秦乐川身上看了一眼。
医院消毒水味浓重，沈上沅坐在顾江澈身边，“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不疼。”顾江澈笑了笑，然后想要动一动自己的右手，却没忍住吸了口冷气。
沈上沅眉头一皱看向他，“给我看看。”
说罢，她也不等顾江澈答复，埋下头动作轻轻的将他的袖子往上拉了拉。
顾江澈本就皮肤白皙，因此手腕上那一道青紫肿胀显得更加刺目惊心，沈上沅动作顿住，她抬眸看他，“你不疼？”
顾江澈眨眨眼：“不疼。”
“怎么可能……”沈上沅看着他喃喃，“怎么可能不疼…”
“真不疼。”顾江澈无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