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绪不稳定,来的快,去的也快。头顶半绿半黄的树叶摇摇坠落的时候,沈上沅便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说道:“顾江澈,你、你不要忘了你刚刚说的话——”
“你要是忘了,我肯定要、要和你生气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依然手忙脚乱的掩饰着自己的难过,哪怕知道都是徒劳无功。
顾江澈不言语,只是紧紧的抱着她,嘴唇擦过她柔软发丝的那一瞬,他的第一感觉除了难过再无其它。
他下巴蹭着沈上沅的头顶,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像是说给她的保证,又像是同自己立下的约定。
“不会忘记的,不会的。”
简单老旧甚至称得上过时的居民楼,在风吹雨打的数十载光阴里,度过了多少盛夏与寒冬。
城市的变化太快,日月更迭,它终归被排挤在了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同市中心造型独特的新楼遥遥相望。
它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一样,静静的度过它最后的岁月,不争不抢,不浮躁不两眼。它冷眼旁观着在这里发生过的所有故事,或许欢喜或许疼痛。
或许有朝一日,会有人怀念会有人感叹,可是现在,他们只想要远离。
远离这曾经一盏昏黄小灯满屋菜香的小地方,然后喜气洋洋的奔向市中心那些巍峨高楼。
没有人会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没有会记得门前的这棵大树曾经让多少人乘过凉。
也没有人会记得那只笨蛋猫咪的肚皮有多柔软。
更不会有人记得,这里有人每天站在门口等她回家。
被告知房子已经卖掉的时候,沈上沅其实没有感到有多难过或是怎样。
毕竟卖房子的那份钱,梁玉洁还是打到了她的卡上。
她安慰过自己,就当这些冷冰冰的数字,是那房子里属于她的温情回忆吧。
她原本以为她的心理建设已经做的很好了。
可是在真正见到这房子的那一瞬间还是没有忍住。
她的家没有了,她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已经易主他人,她拿着一把再也打不开门的钥匙,傻傻的站在楼下。
甚至,连小区的门都进不去。
实在狼狈。
又实在可怜。
半枯树叶飘落,刚好落在她鞋子上,沈上沅动了动,将那树叶抖落。
随即,一阵风吹过,便将树叶卷入了旁边杂乱的草丛。
沈上沅盯着那草丛看了许久,然后仰头在顾江澈怀里,用头顶碰了碰他的下巴,“我们走吧——”
顾江澈没答声,也没动作,他依旧抱着她,用下巴抵着他的头顶。
少年的胸膛尚且单薄,但心口处有力的跳动声,他的臂弯有力,体温比小姑娘的要高一些。
在这吹着寒风的天气里,显得格外温暖。
有那么一瞬间,沈上沅有一点儿舍不得动了,她靠在顾江澈身上。眨了眨眼睛,无声的吐出一口气。
倘若,一直都这么温暖就好了。
哪怕是寒冬,也能有这样的温暖相伴。
那世界又怎么可能是黑色的,她又怎么可能沉溺黑暗,囚锢深渊。
温热液体顺着眼角无声无息的淌出,然后又被凛冽的风带走,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亦不知道她是何种神色。
然而即使这样,那缓慢又难忍的疼痛,似乎将他们一起卷进了风暴中心。
疼痛和难过,怎么可以一个人承受。
所以,我来陪你吧。
裹挟着冷意的风再次袭来的时候,闭着眼睛的少年,侧过了头,用自己带着温度的唇,吻了下女孩子冰凉的耳朵。
带着他汹涌澎湃又克制的感情,一触即逝,虔诚无比。
轻的她都没有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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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沈上沅头贴在车窗上,她扯了扯嘴角,同顾江澈打趣,“我发现我最近坐出租的概率直线上升,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居然这么舍得花钱。”
顾江澈伸手将她那边的车窗关严,“别感冒了。”
“我怎么可能感冒,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儿的气候我都免疫了——”沈上沅撇嘴,她似乎回了这里以后,就不怎么有精神,整个人一直都懒懒的。
“气候对你免疫,感冒可没有。”毫不留情的戳穿她,顾江澈顿了顿才又问道:“真的要去吗?”
“………怎么可能不去。”她依旧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说话的时候都轻飘飘的。
顾江澈看着她眼底这几日就没有消散过的黑眼圈,眼神闪烁着,千言万语在口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终究还是垂下睫毛,“你休息一会吧,到了我叫你。”
沈上沅摇头:“我没事。”
“我回来就是为了——”话没说完,她苦笑着侧过脑袋,“我怎么可能不去,我要是不去…………”
顾江澈没再说话,而是将自己的手捂在她的手上,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
他发现了,沈上沅的手很容易就冰冷,像这样的天,只要把手放在外面十分钟,就会变得冰凉。
他上网查过,好像是女生的体质问题,不耐寒,易冷。
沈上沅任由他把手放在自己的手上,这几日她已经习惯了顾江澈时不时的小动作。
他好像总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着凉,会不会受冻。出门要给她捂手,要一遍一遍叮嘱她多穿件衣服,要趁她不注意给她把帽子戴上。
若是在以前,她定然是要不耐烦的说他比老妈子还啰嗦还管的宽的。
可是现在,她却只觉得窝心。
这种被人关心着担忧着,其实也算一种幸福了。
不似烈日般耀眼,没有夏风般炽热,只是徐徐春风,淙淙流水,微不足道,却总是莫名的让人感到喜悦。
“顾江澈,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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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大酒店算得上附近比较有名气的酒店,说是酒店,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装潢不错的饭馆而已。
因为菜品好,价格公道,附近不少人家里有事都喜欢在这儿办。就沈上沅来说,小时候也跟着父母吃宴席来过不少次。
只是后来,新兴的各种私房菜馆以及农家乐什么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少,这银杏大酒店才渐渐的少了生意。
木门木窗,招牌是在竹筛上面用朱砂写的字,一个字占据一个筛子,正好五个。店门前放着几个漂亮的大花篮,证明着今日的不同。
沈上沅站在街对面看着这熟悉的店铺,还有穿着红装,站在门口迎客的梁玉洁。
她目光平静的如同一滴将将化开的墨,眸色深沉不见起伏。
“冷了吗,拳头捏的这么紧?”顾江澈的手再次覆盖住她的,他声音温柔的仿佛可以抵挡一切寒冷。
顾江澈注意着沈上沅的神色,一边用手轻轻将她紧握成拳的手指给一根根掰开。
然而不待他放开,对面突然传来一声礼炮轰响的声音,五彩礼花瞬间洒在梁玉洁和她身旁男人的头上。
起哄生一阵大过一阵,沈上沅眨了眨眼,才被顾江澈掰开的手指又有合拢的趋势。
察觉到她的意图,又响起她以前忍痛的时候,是宁愿把指甲陷进肉里也不出声的性子,顾江澈抿抿唇,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她的指缝中。
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沈上沅,你要是掐人,我会疼的。”他像个小孩儿一般,语气里都带着淡淡的委屈。
在她面前,装乖卖巧,扮猪吃虎,似乎是他最拿手的招式了。
“………我不会掐你的。”
“但是你要掐你自己——”顾江澈难得有些不讲道理,他皱着眉心甚至有些粗鲁的将她另外一只手拽住,整个人挡在她面前,隔绝开她和对街那喜气洋洋的世界。
顾江澈掰开她的手指,果然 掌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不浅的印子。
“沈上沅,我说了我会疼,会心疼。”顾江澈捏着她的手腕,眉心拢成小山丘,漆黑的眼睛里有一丝隐隐的怒火。
“你要回C市不和我说,你难受也不说!”越想越气,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平日里再怎么温和懂礼,也是有自己的脾气的。
不过是他的脾气他的怒火从不对着她而已,他总怕吓到她。
但现在——
“你这样伤害自己做什么,你不疼我还疼。沈上沅,我站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就是看不到我,你是不是就是什么事都要闷在心里,我他妈就这么不值得?”
“我这么不值得你多看一眼,不值得你依靠一下,我发了疯从A市陪你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看你受一肚子委屈的!”
从A市高铁站就一直憋着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点炸。
顾江澈是真的起火了,他有些烦躁的咒骂两句,手上力气大了不少,就那么用力的箍着沈上沅。
沈上沅被他拽的发疼,忍不住皱了下眉,她抬起自己略显迷茫的眼睛看着他,“顾江澈你弄疼我了。”
“你还知道疼?”顾江澈把她的手举起,露出上面的印子,“你自己掐自己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
“……………”
“沈上沅,我觉得是不是我真的给你脸了,让你一天到晚这么任性,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
少年的话怒气冲冲,可再怎么生气,也没有掩盖住那话语里浓浓的心疼。
他故作凶狠的威胁道:“沈上沅,我警告你,再有下次这样,我就——”
“……你就怎么?”
“——我就把你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