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沈上沅失声笑出来,她眉眼弯弯的,带着轻浅笑意,与刚才面无表情的模样全然判若两人。
“顾江澈,你怎么这么可爱?”她歪着脑袋,一派天真,像是一个恰好站在街头同人玩笑说话的少女。
顾江澈皱了皱眉,他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恍若无事发生的小姑娘,喉结上下滑动,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幼时的他,在亲眼看着江苑拉着顾江清的手走的毫不犹豫,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他这个儿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种被人抛弃的感觉到底有多难受。
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天地在瞬间乌云密布,明知道狂风骤雨即将袭来,自己却无处可躲,只能缩在那唯一的一片光亮里,将自己整个人团起来。
以此渴望能够挨到天明,阳光温暖,鸟语花香。
可是那个时候,心里最大的恐惧和绝望,却会在那凄厉风声之中,将他心里的某个地方撕扯的血肉淋漓,残破不堪。
哪怕是用再多的阳光也温暖不了,相反还会被刺的更痛。
已坠黑暗,何来光明。
就算有,那也不过是一把亮堂堂的刀罢了。
它淬着毒,用最光鲜亮丽的模样,和极致温柔的方式,一遍一遍又将那个已经被撕碎的地方,搅的更烂更痛。
你以为的温柔和道歉,终归不过是把我推向深渊最有力的一掌罢了。
我的伤痛我的眼泪被你随意抛下,那你能不能不要让我看见你的笑脸?
顾江澈吸了口气,他放开沈上沅的手腕,温热手抚摸上她的脸庞,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发红的眼角。
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沈上沅盯着他的眼睛,在那黑墨般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曾无数次说过,他的眼睛很好看,可是现在,沈上沅却又觉得他的眼睛好像也不是那么好看了。
他的眼睛里为什么要装着一个我?
一个那么糟糕的我。
他这双眼睛应该看蓝天白云、看青翠山巅、看淙淙溪水,看风月看花草。
为什么——
为什么要看着我?
四车道的路况不算很好,排着队的汽车走走停停,不时按几下喇叭,给本就嘈杂的声音增添更多噪音。
南方的冬天从来没有好天气,即使现在其实才将将入冬。灰蒙蒙的天穹,将地表上的一切热闹繁华都衬托的那么微不足道,那么的渺小又虚无。
在那辆被前方车车辆堵了半分钟的雪佛兰再次按响喇叭的时候,沈上沅突然对着顾江澈绽开了一个称得上明媚的笑容。
她用带着点讨好的语气,对顾江澈说道,“顾江澈,我想喝奶茶了,要全糖的那种。”
顾江澈看着她,不动。
她便微微鼓起了腮帮子,顾江澈惯会对她卖乖,她又何尝不是?
“我想喝奶茶——”
虽然没办法,但到底还是了解她的性格。顾江澈并没有立刻应允,而是反问道:“怎么突然想喝奶茶了?”
沈上沅抬眸,眼睛亮晶晶的。眼角有明显泪痕,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已经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我想喝奶茶,你、你给不给我买?”语气听着是有些开始不讲道理了,但是那带着泪水还在强撑欢笑的脸,还是戳的顾江澈的心一阵一阵的疼。
“好,我给你买。”他放下想替她擦去眼泪的手,叹口气,“我去给你买奶茶,十分钟以后回来好不好?”
“嗯,好,我等你。”她始终抬眼看着他,没有眨一下眼睛,只是眼前景物已经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顾江澈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在这里等我,十分钟。”
沈上沅吸着鼻子点头,“嗯。”
她好强,以前便是,从不愿意在人面前轻易的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顾江澈转眸看了眼街对面,正好看见梁玉洁挽着那个男人的手,踏进银杏大酒店的厅堂。
他有些想回头去看沈上沅,但却生生忍住,其实能想象到她是什么表情。
只是她不愿意将自己最难堪最卑微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所以找个借口让他离开。
而他,选择尊重她。
不是不心疼,只是知道他倘若现在回去安慰她,定然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_
沈上沅站在原地,看着顾江澈拐过街角,彻底没了身影,才终于松了牙关。
豆大的泪珠顿时如同倾盆大雨一般,噼里啪啦的直接往她衣服上砸。
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沸反盈天。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个小姑娘哭的安静又绝望。
她没有一点儿声音,就任由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然后尽情的砸下去,像是宣泄又像是抗议。
她连歇斯底里都是这么的安静。
沈上沅看着对面的银杏大酒店,门口还有几片刚刚没来得及落下的礼花,被风一卷,便带到了马路中央。
她看见梁玉洁挽着那男人的手,笑的温柔。她穿着红色的大衣,头发烫成卷儿,和往日在沈家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笑的那么温柔,甚至还有几分二八少女的娇羞。沈上沅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恶毒,因为她竟然突然很想在这一刻,冲到他们这对新人的面前破口大骂。
用最脏最难听的话诅咒他们。
她想看梁玉洁会是什么反应,她想看她眼里痛苦尽显。
她甚至想把梁玉洁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告诉她一命换一命,你要结婚可以,那你把我爸爸的命还给我!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她站在马路这边,看着对面的热闹与喜庆,感觉自己仿佛在一个无声的黑白世界。
她看不到红色,听不到声音,只是看着梁玉洁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酒店门口。
红灯亮了又暗,不知过去了多久,沈上沅才回过神,梁玉洁亦早就消失在银杏大酒店的门口。
沈上沅怔愣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张了张嘴,发现好像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讷讷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仍旧一片湿润。
冷风陡然一吹,便是一阵凉意。
好奇怪。
眼泪明明是热的,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凉。
脚边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下,她垂眸一看,赫然看见一片绯红的纸片落在她的脚尖。
像是刚才梁玉洁身边炸开的礼花。
沈上沅沉默片刻,然后慢慢蹲下身子,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想要去捡那片薄纸。
只是不待她指尖碰触到,一阵风又起,那红纸便被划开了几米。
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够,一时重心不稳,便结实的直接摔倒在地上。
她这动静不小,周围路人不少侧目过来,甚至有个大妈惊讶的喊了出来,“呀,你怎么了,没事吧?”
然而她不理,恍若没有听见,只是盯着那片被风又一次卷起的红纸。
沈上沅撑着地面站起来,也没管自己身上的一片脏乱,她抬眸看着那在半空中飞舞的纸片跟着它上前。
风愈来愈大,冰冷的刺骨,细密雨丝开始落下,有人尖叫了一声下雨了,整个街道便开始急促的奔跑起来。
那首歌唱的对,这座阴雨的小城。
C十确实是一个很喜欢下雨的城市,阴雨连绵,一下就是好长一段时间。况且冬天,天色暗沉,整个气候便又冰冷了几分。
沈上沅眼里只有那张红纸,它鲜红的亮眼,像是她黑白世界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好像要追着它,才能找到前进的方向和动力。
只是。她未曾注意到的是,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行道踏入了车流汇集的四车道。
喇叭声轰鸣,她却什么都听不见,满心满眼都只有那片红色。
突然——!
一阵大力袭来,沈上沅突然觉得胳膊一阵钝痛,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啦,她便跌坐在地。
四周一片喇叭声和谩骂声,嘈杂的终于将她从那个黑白无声的世界拉扯回来。
瞳孔渐渐开始聚焦,片刻后。她茫然的四下望了望,然后才发现,她正躺在地上,一辆宝马车前。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她被顾江澈搂在护在怀里跌倒在地。
而他们距离那辆宝马,不过十公分的距离。
算是一场差点发生的交通事故。
宝马车主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他开门下车然后砰的摔上车门,对着沈上沅破口大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啊,有病别他妈出来乱跑啊!要死你就躲在家里慢慢死,出来连累别人做什么啊,神经病!”
沈上沅愣愣的盯着他,车主更来气了:“你他妈真的是个傻子啊,我真是遇得上哦!”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坐直身体,还不待开口,便见顾江澈也坐直了身体。他将她揽过,让她把脸埋进自己怀里,才对着那车主礼貌又冰冷的说道:“请问您说够了吗?”
车主也是个暴脾气,平白无故遇上这种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立马道,“我他妈!有病就在家呆着,别出来乱跑知道吗,没让你陪我精神损失费,我他妈够仁慈了!呸!”
顾江澈脸色冷的不能看,他站起来,依旧将沈上沅护在怀里,然后掏出钱包,取出一叠现金扔到车主身上,一言不发的走了。
宝马车主还怔在原地,反应过来以后,把那叠钱数了数,才不甘不愿的嘟囔着:“真他妈晦气!倒了霉了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