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尧明里说是小处分，其实日常工作已经被周斌给停了，还趁机派他去参加省上一个不知所谓的优秀工作者讲座，好顺理成章接手他正在办的案子。
三岭煤矿算是山北市开采最早的一批煤矿。上世纪八十年代，上头本着“有水快流”的基本策略，对山北市的煤炭资源持积极鼓励态度，鼓励地方、集体，个体一起上。但煤炭产量激增以后很快就产生一个新的问题——有煤运不出去。
有些有头脑的便瞅准了商机，看到了火车运输既高效又便宜这一块大肥肉，辗转搞到运输指标，再高价卖给急于将煤炭卖出去的煤老板，三岭煤矿如今的老板林成龙，就是靠卖运输指标发的家。
后来遭遇九八年金融危机，很多煤矿不得不承包给私人，林成龙又一次看准商机，果断接手了当时已经半死不活的三岭煤矿，一跃成为山北市的煤炭大鳄。
“你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
周斌压低了声音讲电话“你确认过吗，那小子手里有没有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东西？”
电话那头略一沉默，似是也不太确定“不知道，我连他是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招工这种小事，有专人管着，根本不需要我过问呀。”
周斌气得直骂“你养的都是些饭桶吗？那样一个大活人怎么进去的都不知道？！林老板，不是我吓你，如果这小子手里真有什么东西，这一次，咱俩都得玩完！”
电话那头正是林成龙，八几年就赶时髦下了海，后头又瞅准了国企私有化的商机承包了三岭煤矿，做生意方面堪称嗅觉灵敏眼光独到。
“别呀周队长”
林成龙忙给他戴高帽“不就一个毛头小子吗，解决他还不容易？再说，不是还有您吗？这么多年都没事，这一次他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周斌乐得被捧着，又实在不敢拿前途开玩笑，匆匆挂了电话，给医院监视的人打过去。
“还没醒吗？”
周斌问“再去咨询一下医生，问问他这情况还昏迷不醒究竟算不算正常？”
电话那头似乎答应着去了，周斌挂了电话，依旧疑云重重：按林成龙的说法，肖肃南就是他们矿上捡回来的一个精神有些问题的矿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根本没想到他会携款逃跑。可就目前钟锦尧搜集到的证据来看：
第一、 物证，也就是三岭煤矿遗失的保险箱至今没有找到；
第二、除了三岭煤矿的人和嫌疑人，没有任何的目击者；
第三、派去解决肖肃南的人还无缘无故消失了。
…
钟锦尧那个炮仗虽然鲁莽，但是立刻封锁医院一一排查的思路是对的，可是既没找到三岭煤矿派去的人，也没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那这个案子就没有他事先预想的那么简单了。略微捋了捋，周斌又一次拨通了林成龙的电话“你仔细问过吗，派去医院那个人靠不靠得住？假如他被抓会不会反水？”
“靠得住”
林成龙信心十足“老鳖嘛，干这个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这么问？”
周斌冷冷“你先别管为什么这么问，你就说这些年的事他知道多少？”
林成龙尤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他呀，他属于往矿上招工的，常年在南方一带活动，内部信息知道的不多，不然我怎么敢叫他去办事？怎么了周队长，不就是个精神病矿工半夜跑了吗，丢的钱也不多，以前咱们又不是没遇到过。要是实在麻烦，这钱我就不追究了，您把那人给我办了就行。”
“哼……”
周斌冷笑一声“你倒是说得轻巧！多少年了你做事还是老留个尾巴，如果这个人落在有心之人手上，你觉得你我还有命活吗？而且这个鳖还是王八的，消失到现在已经快十二个小时了，我调了多少监控连个人毛都没找到，我不信他是藏起来了，一定是被谁带走了，想榨出些东西，好对付你。”
都是千年的狐狸，遇上事嫌对方骚气，林成龙也不能答应啊，忙换了语气，好一顿谄媚加威胁“别啊周队长，这么多年给您的可比我丢的多得多，不就是想买个平安吗？您放心，老鳖是南边的人，牵扯不到您身上，棘手的就是这个肖肃南，话说现在盯着的人换成了您的人，就不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给做了吗？”
周斌气得无语“好啊林老板，就算您神通广大，能在医院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弄死一个人，那这个人死在我监视之下您觉得局里，尤其钟锦尧那个棒槌，能善罢甘休吗？！”
林成龙无言以对，周斌对他来说是保命符，哪怕自己人有事，也不能叫这位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然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岂不是要打水漂，如今之计，就算是哄着供着也得要他继续给自己保驾护航才是“是是是周队长，这事是我考虑不周，怪我怪我，但是现在这情况，怪谁已经没用了，就劳您多费费心。您放心，事后肯定少不了您的呀……”
周斌还在痛恨他擅自派人解决肖肃南这件事，分明就是平白把证据往别人手上送。可这姓林的是他的财神，每年都孝敬不少，保他也是保自己。
匆匆挂了电话，周斌干脆驱车来了医院。
“老大……”
看见他来，门口监视的人忙迎上来“问过医生了，说术后恢复有个体差异，或许是他身体太弱，才一直昏迷不醒的……”
才说着，就听一阵铃声大作，几个医生护士急急往肖肃南的病房里走。周斌也跟进去，指着床边护工小秦问“这是什么人？”
两个便衣回“是钟组长在的时候请的护工。”
“赶走赶走！”
周斌早已有些草木皆兵，生怕又是钟锦尧安插的眼线，不耐烦摆摆手“这人都醒了，要什么护工？”
倒不是周斌为赶人故意这么说，方才那阵铃声就是这护工小伙子按的，确实是他照料的病人有清醒的迹象。医生各项检查查看过，明确下了结论“人是清醒了，但是外伤高热引起肺部炎症，呼吸方面还是有些困难，需要卧床休息。”
小秦其实是程子纬找的护工，不过是经过钟锦尧允许的，据说是整个人民医院评价最高的，年轻力壮，吃苦耐劳，人也机灵。他本身就好一把子力气，推推搡搡间已经扯了嗓子喊“工钱还没有给我呢，我凭什么走？”
“凭什么？就凭我是警察！”
周斌恶狠狠瞪他“谁雇的你你找谁要去，再废话就告你干扰公务！”
小秦一脸委屈“我不管，我还要靠工钱给我爸买药，警察也没权利叫我走！”说完就拨通了程子纬的电话“程老板，这里有几个警察非要让我走，可是工钱还没给我结呢……”
程子纬自那晚在酒店差点擦枪走火以后，就一直刻意躲着钟锦尧，本来不想去的，可一听说周斌在，想起他平日里给钟锦尧穿小鞋的小人模样，立马斗志昂扬，不肖半个小时就杀到了。
进去的时候周斌正在试图跟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肖肃南交流：“叫什么名字？怎么进的三岭煤矿？偷来的保险箱藏在哪里了……”可惜肖肃南才恢复自主呼吸，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周队长？”
程子纬故意阴阳怪气喊他“您这是？查案呢？”
在山北，没人不知道经纬集团，本着面子上过得去的原则，周斌客客气气跟他打了个招呼“程二少？这是要去哪？”
程子纬往小沙发那里一坐“来医院当然是探病……哦，忘了介绍，躺着的这位是我朋友，怎么周队长也认识？”
他如此张扬的又帮忙请护工又赶来救场，说是不认识肖肃南也没人信啊，周斌一笑，不答反问他“原来是程二少的朋友，那更好了，我正好有些事情要请教程二少……”
“呦，还有我的事？”
不等他说完，程子纬笑嘻嘻起身“看来我来对了……只是我朋友重伤初愈，不能太过劳累，周队长要问什么，不如速战速决？”
周斌知道他和钟锦尧的关系，想到是迁怒，了然笑笑，开口问“我接到报案您这位朋友乔装改扮成精神障碍患者混进了三岭煤矿，并偷走了他们装有三百万现金的保险箱，不知程二少知不知道？”
“什么什么？”
程子纬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笑话，努力憋着笑问“周队长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我虽然不管矿上的事，但是煤矿招工的规矩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别说精神障碍，就是行动慢一点儿的，也不能要啊，万一这精神病在作业面上抽根烟，那整个山北市不是都能看烟花表演了？”
明明知道他是狡辩，可一旦承认肖肃南有精神问题，就是坐实了三岭煤矿招工方面存在猫腻，更有印证外界盛传三岭煤矿为省开销，专门搜罗一些流浪汉拾荒者做矿工的谣言之势。
周斌正在为难之际，就听程子纬继续挖苦他“周队长，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往后查案子还是严谨些的好……我这位朋友，以前的确受过伤，大概磕着脑子了，不然怎么才来山北就得罪了人，还要劳动您给他安个这样的罪名。也不是我姓程的跟您过不去，您要查案最起码拿出证据来是吧，就听那帮土行孙一面之词，您说得过去吗？”
自然是说不过去的，周斌沉默，正欲找个别的借口，就听手机嗡嗡响起来，他忙接了“张局……什么？！这不可能！……好，我马上回来，接受组织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