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钟锦尧和顶头上司周斌的恩怨纠葛，还得从他刚从警校毕业参加工作那年说起。
一个是二十郎当岁一身意气风发的小愤青，一个是见惯了钱权交易老奸巨猾的老油子。尤其钟锦尧，刚工作时整天热情高涨活像个拖着炮捻子的窜天猴，但有风吹草动立马就能进入警备状态，出溜一下窜出去。
恰好那个时候周斌是他的组长，见这个年轻人干劲十足，有意培养，平时出警什么的也愿意带他。先时钟锦尧还挺有那么点感恩戴德的意思，买盒烟啦喝喝酒啦时不时孝敬周斌，周斌也乐得被人奉承，渐渐的有些事不再背着钟锦尧，一来二去他才知道周斌暗里收了几个矿主的“孝敬”，每年矿上只要不涉及人命的案子基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钟锦尧也曾与周斌据理力争过，甚至跟上头局长反应过，结果就是以年轻人需要到基层去锻炼锻炼为由，把他下放到街道派出所去，当时就出了文件，只等他卷铺盖滚蛋。
也不是说基层派出所不好，但总归都是些熊孩子打架，原配当街打小三，邻居阿姨丢了狗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除了磨性子，钟锦尧丝毫想不出它们跟警察这份工作有什么关系。
呆了三年多，唯一的作用就是他做事不再像是个一点就着的二踢脚，会忍也能忍了。后来不知道局里出于什么考虑，做了一次人员调整，他才被调回了市局。
等他回来时周斌已经升任了刑警队长，还很“不计前嫌”的推荐他做刑事组组长，一跃又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平心而论，钟锦尧这个人，也不是个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加上基层将近四年的摸爬滚打，多少学了点“水至清则无鱼”之类的东西，平时周斌那些小动作，只要不涉及人命不挑战国家法律，他都当看不到。
只是这一次，不论凶手是谁，种种迹象都说明他们一定要置肖肃南于死地，他才不得不先斩后奏排查医院。
不过周斌那天的行为倒是很出乎钟锦尧意料，任他在医院闹了那样一场，周斌居然没有暴跳如雷，反而仔细问过排查结果后，还特意在张局面前替他转圜，他才免了一回处分，念检查了事。但是这个案子却坚决不许他再碰了，作为失窃300万人民币的要案，直接归刑警队长周斌所管。
他们这边闹得沸沸扬扬，在老百姓看来却像是一场警察办案不力的闹剧，嘻嘻哈哈揭过去的有，煞有介事当做谈资的也不少。
肖肃南已经重新被安置在病房里，有警察看着，又有程子纬请的护工，不需要苏遇，他便在休息区听了一会儿病人家属胡侃今天发生的事，起身去市局开自己的车。
程子纬这样的少爷，自然不可能亲自照顾病人，据说这护工还是花大价钱请来的。
苏遇对探究他们的关系没什么兴趣，只是从高台村回来他就一直心里不安，总觉得漏掉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一定要等肖肃南醒了亲自问一问他才行。
程子纬请的护工是个方脸粗眉的小伙子，姓秦，年纪不大，操着本地口音，有些不善言语，做事却很麻利，见着谁都是腼腆一笑。
苏遇走时，他刚从开水间出来，依旧是冲他点头一笑，拿着洗好的饭盒就跑了。
程子纬浑归浑，对朋友确实没得说，从他知道肖肃南住院开始，治疗费护工费他就全包了，还腆着脸拿出他经纬集团二公子的身份占了间宝贵的单人病房，全程以肖肃南家属自居。
病房门口盯着的已经换成了周斌的人，周斌起初根本没把这案子当回事，手下的人自然也不怎么上心，十点不到就找不到人了。护工小秦做这个是做惯了的，手脚麻利打了水，半开着门替肖肃南擦洗。
“他走了？”
病床上先前还昏迷不醒的人倏然开口，声音有些哑哑的问他。
小秦丝毫不觉得惊诧，手上不停，淡淡点了点头“嗯”
似是有些失落，肖肃南略一愣，随即又问他“老鳖呢？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
小伙子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已经送到地方，交给红姐了，您放心。”
“好”
肖肃南胸口还有些闷痛，皱眉忍了半晌才低声说“那个警察呢？”
小伙子迅速超门口撇了一眼，确定没人才回答说“周斌来过，把他带走了，还换掉了监视您的人。”
仿佛都在他意料之中，肖肃南苦笑一声，摇头叹道“我以为周斌能忍到我醒来呢，看来这个东西对他真的很重要。”
小伙子不说话，肖肃南笑笑，起了逗他的心思“你不怕我选错了人吗，小秦？”
虽在摇头，眼神却很坚定，小秦努力忍着哽咽，认真看着他眼睛说“红姐说过，赵哥也说过，您是好人，是一心想帮我们的好人……我姐姐失踪那年才14岁，活生生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妈因为这件事一夜白头，没几年就去了，剩下我爸也一直恍恍惚惚的。如今家里就只有我了，如果连我都不想着替她要个说法，那她就真的……”
抬手捏了捏小秦的手，肖肃南点头安慰他道“别哭……你听着小秦，没有人能无缘无故消失，不论她去了哪里，是生是死，总会留下踪迹。我们要做的就是循着这踪迹，找到她们，给她们，给她们的家人，一个说法！”
“好了……”
看着眼前这个无助的孩子，肖肃南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他心里明白，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肩负着的就是无数个家庭团聚的希望，谁都可以流泪，只有自己不行。
深呼吸几下缓了缓胸口的疼痛，肖肃南沉声吩咐他道“准备了这么久，也该分一分高下了。周斌没几天可猖狂，告诉红姐，老鳖不用留，写一封匿名举报信，连人带信一起交到督察组孙组长手里……可惜拿到的证据没有直接涉及姓张的那个伪君子的，不过单就这么多年纵容手下贪污受贿草菅人命这一条，就算不能把他拉下水，也能伤筋动骨，够他喝一壶的了。”
“还有……”
话说得急了，肖肃南没忍住疼咳了两下，带动伤口方觉得更疼，蹙眉忍了一会，才又继续说“赵哥在医院出现过，叫他这几天先别露面，钟锦尧心细，小心被他察觉什么。”
小秦点头，又蹙眉不解，喏喏问了一句“钟警官不是您选的想要合作的人吗？直接告诉他不可以吗？”
肖肃南失笑，摇头“当然不可以，他是警察，办案不光要证据，还要取证手段合理合法，掣肘太多，往往就会失了先机。我说的合作他当然接受不了，不过我们可以丢证据给他去查……你不懂没关系，只记住一句话，我们可以追查真相，也可以为消失的亲人报仇，但是不能践踏法律，不然，我们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嗯！”
小秦重重点头，考虑了两遍才开口说“刚才红姐打过电话……她很担心您。”
肖肃南笑笑，安慰他道“我没事……就是被那老王八推下床的时候摔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给她回个电话，叫她办好老鳖的事就马上跟着货车回洋城，没我的话，不许过来！”
“还有……”小秦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肖肃南问。
“那个大学生……”
小秦想起方才苏遇离开时的眼神，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会不会发现什么了？我看他下午一直没走，就坐在走廊的凳子上。”
脑中迅速闪过那双口罩下含笑晶亮的眼和甘甜醇厚的烘焙香，肖肃南莞尔一笑，轻声问他“叫你打听的事打听过了吗？”
“打听过了……”
小秦点头“其实也不用费劲打听，这个人在他们学校还挺有名的，父亲是教授，母亲退休在家，经营着一家小店，现在好像是在读研究生，学习很好的那种……”
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肖肃南心里，他就该是这样处处都比别人优秀的人，蛋糕店匆匆一瞥，雨中那把撑给流浪猫的伞，还有那双见之不忘的眼睛，哪怕漆黑的夜里，也如一盏星，莫名叫人安心。
“他叫什么？”
肖肃南并不是是今天才知道他名字的，含笑自问自答道“苏遇是吗？他送给我的面包，就叫初遇。”
明明是自说自话，偏偏有种你来我往的情绪在里头，肖肃南噙着笑不说话，像是想到什么叫人愉悦无比的事。
“早些去休息吧，明天肯定有不少人找我”
肖肃南闭着眼，嘴角蕴了些笑意安顿“告诉红姐可以动手了……还有，警告他们，别把苏遇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