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尧应约去见孙汝贤，见面的地方是孙汝贤定的，大概是为了节省时间，就在督察组下榻的酒店大堂。
“你好，小钟”孙汝贤一身板正的制服，光是站着就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势，笑着与他打招呼“抱歉我只有半个小时时间，只能和你在这里见面了。”
孙汝贤素有铁腕之名，真的见面了却发现人很随和亲切。而且与他穿同样制服的调查组成员远远坐在隔了三四桌的地方，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钟锦尧心头拘谨不由消散了多半，忙赶上去对他敬礼问候“您好，孙组长。”
“不是约谈，不必紧张，”孙汝贤点头，扬手示意他坐下“咱们就是随便聊聊。听说你也是北京警校毕业的，算起来我还是你大师兄呢。”
钟锦尧一愣，笑着回道“有您这样的师兄，是我的荣幸，希望我没有给母校丢脸。”
在这位子上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马屁孙汝贤没听过，丝毫不在意他的吹捧，淡淡一笑，直接进入主题“实在太忙，只能约你在这里见面了，别介意。我简单了解过你的履历，算上街道派出所那几年，你在山北市时间也不短了，又曾与周斌共事过，关于此次他的问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说举报人实名举报周斌的时候，所列的证据事实十分详尽，连具体的时间和在场人员人数这些都有，而且还有人证，明显是有备而来，且是日积月累做足了准备的。有这些详实的证据，调查组要做的只是一一核实这些证据，确定周斌的犯罪事实后直接移交省上处理就行，根本不需要过多纠结。
周斌被查，连带着市局局长张春山都被停职审查，局里人人自危，唯有钟锦尧自己一心揪着手上的案子不放，生生被人传出他要取周斌而代之的风言风语来。加上这种敏感话题，多少人都避之不及，孙汝南能在这种地方堂而皇之的问，肯定不是字面意思。钟锦尧也不傻，知道在这种时候越是避嫌越像是坐实了谣言，干脆做足了痛心疾首的架势，沉声回道“孙组长大概没有多了解我们周队长，他一向公私分明，私人关系如何除非知己下属，其他人是没机会知道的。偏偏我就是被他视为炮仗敬而远之的那种下属，除了工作上的牵扯，其他事情我真是不太清楚。不过据我了解，他除了私生活乱点，人还是不错的。”
明明就是他自己推脱不说，在他嘴里转一圈就变成了被周斌孤立的小可怜，孙汝贤见过太多这种抖机灵的后辈，不由有些看轻他“是吗？话虽这么说，周斌作为你的直接上级，多年来尸位素餐冒认功劳，你们手底下的人居然没有一丝怨言，还能在这里替他说话？”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点嚼舌根子的谣言连他们远道而来的调查组都知道了。这种事可不能听之任之，该澄清的要赶紧澄清才是，钟锦尧忙往前欠欠身，急道“孙组长别误会，我不是替周斌说话，我是替我们奋战一线只知道埋头苦干不知道走捷径的同事们说话，当然也包括我。试问我们哪个人当初不是怀着一腔热血参加工作的？我刚开始以为只要是为群众办事，哪个位置不重要，后来被下放到基层派出所才明白，位置不一样，能接触到的案件和机密也不一样，无形中觉得浪费了宝贵的资源而已。而且我也只是单纯觉得周斌在其位却不敬其职，实在有愧上级嘱托，至于冒认功劳什么的我相信调查组会有结论。”
“哦？”孙汝贤像是在等着他这句话，嗤笑一声，毫不客气问道“照你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周斌背地里的勾当却一直当看不见？哪怕心中不忿也敢怒不敢言？”
传言果真不差，孙汝贤的铁腕不在于他拿强权和地位压制你，而是轻而易举抓住你话里的漏洞堵得你哑口无言。
被人无情戳穿，钟锦尧一愣，随即自责点头，苦笑不已“果然还是让母校丢人了。没错，我曾经还想过与他搏一搏，可当我被毫无预兆下放到街道派出所去的时候，真的退缩了。我不能昧着良心跟着他做坏事，也不能一气之下脱了这身警服，我还有使命未完成，只能敢怒不敢言。”
话谈到这里孙汝贤才像是真正来了兴趣，抱臂靠在沙发上，含笑看他示意他继续“方便说说是什么使命吗？也是…拯救世界？”
听出他话里的调侃，钟锦尧顿时觉得先前那股压迫力小了不少，失笑摇头回说“这个想法中二病的年纪里确实有过，不过那时候幻想自己是超人，整天飞来飞去的又酷又炫。真正让我有想做警察的念头的，是一个女孩，十四岁那年失踪的一个女孩，我想找到她。”
这个答案倒令孙汝贤有些意外，蹙眉问“女朋友？”
怆然摇头，钟锦尧淡淡苦笑“不是，不过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孙汝贤好像有些明白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绕回前面，好整以暇看他“所以你这些年在周斌手底下忍气吞声是为了查这个女孩的行踪？一个人失踪十多年大概率是找不回来的，冒昧问一句，有收获I吗？或者再直白一点，假如很幸运有一天找到了这个姑娘，你是不是觉得你使命达成，可以安心脱掉这身警服了？”
“当然不是！”钟锦尧急忙回道“她只是一个契机，每天有成千上万件案子发生，有无数人失去踪迹，更有无数人失去生命，可咱们是警察，又不是超人，哪里能全部解决呢？能做的只不过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破案，去抓歹徒，给她们，给她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孙汝贤不着痕迹往同组成员那一桌瞟了一眼，淡笑一句“行了小钟，今天的谈话结束了，我有事先走，不介意的话，请你喝杯咖啡。”
钟锦尧本身是抱着被约谈的心情来的，调查组的人没找他谈公事已经很让他吃惊了，哪知谈话又这样诡异的结束。还在发蒙，孙汝贤已经掏出钱包买了单，与他告辞走了。离得不远那桌调查组的人也一起起身，有几个还好奇朝他望了几眼。
完了。钟锦尧想：这些上头来的软硬不吃就算了，性格还这么捉摸不透，尤其这个孙汝贤，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一定是觉得我有辱警察这个神圣的职业，递周斌的材料的时候，顺口带一句钟锦尧不堪大用，那我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不过也没什么，在哪里做警察都是发光发热，大不了我再回那只有三个警力的街道派出所，继续混日子，谁叫我还有使命未完成呢！
安慰过自己，钟锦尧喝完了那杯咖啡才起身出来，今天他还有别的安排，要提审在肖肃南家入室行凶的凶手，还要和户籍处的同事确定高速上拦截的那车劳工的身份，还有那个可疑的货车司机。
不过程子纬那个小王八蛋昨晚滚的时候顺手开走了他的车，钟锦尧不得不打车回警局。想起这个兔崽子他就生气，居然敢打他的主意，他钟锦尧是谁，周斌都惹不起的只能躲着的炮捻子，没想到居然失了前蹄，差点折在那小王八蛋身上。
“真是TM祸不单行”钟锦尧暗骂“局里一堆吃干饭的，没了周斌张春山他们连该干什么都他妈不知道了，还有程子纬，最好别出现，出现一次老子收拾他一次，胆敢压老子……要压也是…呸！”
如他所愿，程子纬确实没胆子出现，不过钟锦尧自己的车却明晃晃停在警局院子里，洗得十分干净光可鉴人，车身上还贴了几片红红粉粉的纸，像是一个个桃子的模样。
钟锦尧最讨厌在车上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气的上来就骂“谁他妈在老子车上贴这么多寿桃？老子三十大寿已经过了！”
路过的一个小民警不得不小声提醒他“咳咳……钟组长，这是…心…爱心……”
“我C”钟锦尧扶额，不用想，一定是程子纬那兔崽子干的，之前以为他只是缺心眼，如今看来，明明就是脑子有坑。
“那个，钟组长”小民警见他一脸无奈，好心又提醒了一句“你是不是恋爱了？大清早就有人把你车开过来，还在桌上留了东西。”
钟锦尧已经不关注自己车的蠢样子了，毕竟程子纬的心智不能用常人的标准来衡量，以钟锦尧对他的了解，送过来一个充气WW也在程二少的行事作风范围之中。
就怕他送什么不要脸的礼物，钟锦尧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办公室，才一进门就被自己桌上巨大的捧花惊得说不出话来，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同事还在嬉笑拍照，见他进来还不忘调侃“小钟，我就说介绍我姨妈家的表妹你看都不看就拒绝了，原来早就有心上人了啊，看这姑娘出手大方，不会是哪家的富二代吧？”
另一个做档案的中年女同事也凑热闹“是啊，你看这花束，这是有讲究的，外圈的玫瑰是爱情，中间的百合和马蹄莲是忠贞不渝，小钟啊，这姑娘对你可是死心塌地啊。”
“姑娘？”钟锦尧压下心中怒气，故作轻松问“是个姑娘送来的？”
“不是”同事们七嘴八舌回“是个男的，应该是快递员吧，长得还挺帅的。”
去他妈的死心塌地！
这姑娘怕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