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尧简直要气炸，如果不是手里的案子实在不能拖，他早就杀过去把程子纬这胆大包天的小王八蛋吊起来抽一顿鞭子。
孙汝贤行动非常快，从接到举报，用了不到一星期时间，就把周斌这件事查了个七七八八。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市局排查下来，居然没有几个人是干净的，要么新来的完全不知情，要么就或多或少和周斌有牵扯，几天时间，局里几乎少了一半人，连局长张春山都被调职，甚至不知道调去了哪里。
“哎，你听到了吧？”孙汝贤矮身跨进一辆黑色商务车的后座，含笑问身边的人“人品我不做评价，但是认准一件事就要死磕到底的精神倒是和你很像。总之一句话，是个苗子，但是有些太会抖机灵，放权没问题，只是记着要时刻约束着。”
旁边的人慢条斯理脱掉最外面和孙汝贤一样的制服丢给他，失笑摇摇头“什么样的人你都能挑出毛病来，如今不像咱们工作那几年，小年轻们要面对的诱惑太多，能做到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何况还是山北这样的地方。”
“行行行，乔局长，您说的都对…”孙汝贤笑着做了妥协“您这还没上任呢，先护起犊子来了……不过你跟我说实话，你毛遂自荐要来山北，是不是因为九八年那件事？”
孙汝贤身边坐的正是省厅临时任命的新任山北市公安局局长乔思明。他和孙汝贤是同时参加工作的老相识，年轻时两人都在金川市任职，还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搭档，后来因为工作岗位的需要，乔思明做了省厅主管纪律的常委，而孙汝贤，因为能力突出，加上不怕得罪人的铁腕手段，担下了督查组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担子。
乔思明来做这个市局的公安局长，从省厅到市局，其实算是不升反降，其他人都以为他在省厅呆的太舒服了，只有孙汝贤明白他的用意“可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而且当年办案子没有如今这么正规，好多证人甚至证据早就湮灭无考，你非要揽这一摊子，是嫌我工作太轻松了吗？”
乔思明被他逗笑“跟你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叫你帮我试试这年轻人靠不靠谱，能不能委以重任吗？怎么像是我要把整个山北的担子都甩给你似的？”
孙汝贤了解这个老搭档，知道他越是没把握的事越刻意回避，如今避而不谈正事，明显是心里没什么底。
“老乔……”孙汝贤沉声唤了一句“我知道你放不下当年的案子，十几个正值花季的少女，说丢就丢了，任谁也不能不痛心遗憾，但是就目前我掌握的证据来看，山北市的情况远远没有一两起人口失踪案这么简单，你赌上自己的前途，从省厅跟到这里来，万一要是破不了这个案子，那你不是……”
乔思明可不愿听他这些丧气话，蹙眉盯着他“我说你这乌鸦嘴啊，能说点好听的吗？案子还没查呢，你先缩回去了。”
被人说自己是缩头乌龟，孙汝贤自然十分不爱听，唇角一抿不服气得很“哎你，你能想好了再说吗？……我！姓孙的！什么时候做过缩头乌龟了？以前咱们好歹也是搭档，哪一次我怕过，退缩过？不就是个积年的人口失踪案，查，一定追查到底！”
乔思明还是很了解这个老搭档的，见激他有用，忙笑着继续捧他“是是是…孙组长可从来没有怕过谁…”
“谁说的？”哪知道孙汝贤完全不上道，故意反驳他“我怕啊，怕你！你那不要命的劲头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要是再来十几年前那么一次……”
“哎哎！”想起十几年前的事，乔思明顿时沉下脸打断他“不是说好不提那件事了吗，你怎么还没完了？”
两人确实说好不再提之前的事，孙汝贤本来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哪知道这较真儿的人就真的认真了，不由添了几分后悔，点头妥协道“我的错，我的错……走吧，去看看你以后要住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的东西，你这多年不在一线了，明天就要走马上任，怎么样，紧张吗？”
知道他有心缓解尴尬，乔思明也笑着掩过过“紧张？不至于……”
不知道上面出于什么考虑，市局换领导，钟锦尧他们这些直接下属居然是最后才知道的。
从孙汝贤那里回来，钟锦尧就陷在一堆理不清线索的案子里忙得脚不沾地。去肖肃南家入室行凶的那个人已经带回来了，被苏遇认出来，他不承认自己是高台村的人也不行，只不过一口咬定和肖肃南只是个人恩怨，没受任何人的指使和挑唆。这边没什么进展，去查那一车黑劳工的人却收获不小：经过户籍处确认，那一车人并不都是山北本地的，有两个能说清自己的原籍，另外有两个完全痴傻不会说话外，其余的居然都是各省多个地方的走失人员和精神疾病患者。
其中一个腿有些跛的中年男人甚至能说得清他们是怎么被带到那辆货车上的，只是反应有些慢，钟锦尧只能耐心慢慢问他“你好好想想，除了司机，还有什么人叫你们上的那辆车？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不能说……”这中年男人明显很害怕，左顾右盼看了很久也不敢说，只是一个劲重复“我不知道……我不能说……”。
审了一上午，不是哑巴就是精神障碍，要不就是磨磨唧唧不肯说，软硬兼施也没有用，钟锦尧实在被磨得没了耐心，交代小李继续审，自己出来透透气抽根烟。
“钟组长……”谁知道刚从审讯室出来，就被办公室一众无聊的八卦人士围住“到底是拿下了谁家的富二代闺女啊，你瞅瞅这一上午又是送花又是送吃的，还连带着我们大家一起沾光，说说呗，不然我们不好意思吃人家的东西了。”
钟锦尧被审讯折腾得脑袋还有些发懵，没心思理这些无营养的八卦新闻，本想拨开这几个八卦爱好者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哪知道才一抬眼就被自己办公桌上堆成小山似的外卖盒子吓了一跳“我去！这什么？”
“爱心午餐啊，”孜孜不倦的八卦群众瞅准了机会给他解答“你在审讯室一呆一上午，这都送了十来趟了，都是好吃的。小钟，你好歹跟人家姑娘说说你爱吃什么吧，你看这阵势，是要挨着每家都给你点一遍啊。”
钟锦尧低头看了看这些盒子上的订单，果然都写了他的名字，而且还有备注，写着“好好吃饭，注意身体。”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谁干的，钟锦尧还憋着一肚子从审讯室带出来的火，顿时就被点着了，捏捏额角，拨了号码过去就开骂“小王八蛋你给我玩这套是吗？好，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今天晚上给老子滚过来！还能是哪里？家里！”
这一嗓子的信息量可比这一堆吃的多太多了，尤其办公室还有几个以八卦新闻为乐的中年妇女，早敏锐地嗅出其中的不寻常来，顶着一张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嘚瑟脸四处招摇张望，笑得别有深意。
钟锦尧实在没她们这么闲，随便拿了其中两盒，没好气丢下一句“有这闲工夫，不如把这些东西给分了吃了，吃饱了好堵上你们那张八卦的嘴！”走了。
小李性格比他慢些也更温和一些，钟锦尧一边站在审讯室的监控录像前往嘴里扒饭，一边听他耐心的问那中年男人“你是说你是在车站遇见那个人的？当时他说他可以帮你介绍工作，对吗？”
小李不知道怎么安慰了一番，这人明显平静了不少，点点头，慢慢吞吞的说“是……他，说是，带我，去煤矿上，干活，我，就，就去了。”
“哪家煤矿？”小李趁热打铁“还记得吗？”
这次却是摇头。这中年男人眼里满是迷茫痛苦，摇头回答他“不，不记得，很黑，一直，很黑……不可以上去，所以，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上去？”小李算是这一波新人里业务能力强的，听出其中关键，紧追不舍问“就是说，你们一直被人关在某个地方的地底下，是吗？”
这男人点点头，眼里的痛苦丝毫没少“嗯，黑，很黑……他们说，不好好，干活的，都要，送到，南边去，去……”
小李忙问“送去哪里？去做什么？”
中年男人第三次摇头，这一次眼里多了几分迷茫“不，知道，我们，不可以，问，会，会挨打……”
就是这样两个字两个字艰难地往外蹦，还时不时颠倒重复，这样审讯，当真是又累人又没有效率。
钟锦尧味同嚼蜡般扒拉完那一盒饭，推门进了审讯室，先拍拍小李的肩“辛苦了，去吃饭吧……”接着又抬眼看向那中年男人“你的饭待会会有人送来，我们已经在积极联系你们的家人，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没跟警方说的，骗你们那人做下这些坏事，你们总得给自己讨个公道吧？”
这人还是怕他，从他进来就一直低头一言不发，钟锦尧也没心思问了，关了门跟出来。
“老大”小李一边埋头啃钟锦尧给他顺手拿来的一盒猪蹄，一边惊讶地问“你刚出去买午饭去啦？这家的猪蹄很难买吧，但是巨好吃，平时都排不上队的。”
钟锦尧就是随手从一堆外卖盒子里抽了两个，真没研究过里面都有什么，更不知道山北有什么好吃到惨绝人寰的猪蹄，听了这话才有些后悔，顺手捞走小李盒子里最大肉最多的一块，咬了两口含糊称赞“果然不错，是挺好吃。”
嘴里叼了一块不够，钟锦尧又要来抢，小李忙护住最后一块“老大你别吃完了呀，这不是给我的吗？”
“小气样儿”钟锦尧没抢到，嘴硬笑他“外头办公室还有一堆呢，没准还有比这更好吃的，谁要吃你的？！”
他还没到周斌那样可以自己拥有独立办公室的级别，只能和大家一起，挤在警局的大办公室里。
钟锦尧才和小李各自噙一块猪蹄边啃边走回来，远远就听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心里还以为那群八卦爱好者改邪归正了，哪知道跨进去就看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桌上原先放着的，有关三岭煤矿保险箱被盗案的资料。
再看那几个八卦爱好者，个个噤若寒蝉，正在那里手忙脚乱收拾狼藉一地的外卖盒子。其中一个偷偷拉住他衣角，用唇语给了他一个无声的提醒。
钟锦尧看懂了，他说的是“局长”两个字。
心头当真犹如有几百头神兽奔腾而过：新上任的局长？之前忙成孙子的时候他不来，偏偏在办公室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来了，现成的纪律涣散，组织松垮的典型给他抓，第一印象就如此不好，往后能有好日子过吗？。
“人都到齐了吗？”见他进来，埋头看资料的人冷不丁问了一句，慌得钟锦尧两个忙将手里啃一半的猪蹄扔了，胡乱擦了擦手过来敬礼问好。
“报告领导，人没到齐，有几个配合工作组调查还没回来。”
来的正是一身便装的乔思明，他面相没有孙汝贤那么凌厉，是温润优雅的那种类型。
离开一线单位多年，突然调回来，就怕不适应，突击来做个微服私访也正常。
抬头看了眼钟锦尧，乔思明心里暗想：老孙看人还真准，果真是爱抖机灵，变着方儿的打听消息。
“他们回不来了”知道出了周斌的事，市局必然人心惶惶，乔思明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想必这些天你们也都听说了，山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周斌被举报多年来收受贿赂，以权谋私等多项罪名，已经被一一查证，同时涉案的公职人员多达十一人，这些人无视组织纪律，都要付出代价。在座的各位既然没有卷进这些是非里，那就继续发扬爱岗敬业的精神，好对得起身上这身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