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思明并没有穿正式的制服,只穿了件家常衬衫和长裤,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温和随性的感觉。抬手回敬了钟锦尧一个军礼,乔思明缓声介绍自己说“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任局长,我叫乔思明。从大家微妙的表情里我看出几个信息,接下来一一做个解答,只此一次,往后再问,我无可奉告。第一,周斌严重违纪的事我不想多说,而且以我多年主抓纪律工作的经验来看,市局里还有不少人抱着他那样铤而走险的侥幸心理,奉劝一句,要么别做坏事,要么做干净别让我发现,否则,掘地三尺,我也能把你揪出来。第二,不要问我你们张局去哪里了,组织上人事调动,这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我无法回答。第三,你们在坐的各位都比我了解山北,可我既然能来,就做好了死磕到底的准备,而且我相信,山北的水就算再浑,也终究有清澈的一天。行了,这就算是我的上任感言了,明天开始一切工作步入正轨,当然,包括你们这糟糕的内务。”
乔思明的一番话,与其说是下马威,不如说是强心针。
尤其对钟锦尧这种一心想做实事的人来说,在谁手底下做事都无所谓,只要工作环境清朗明净,付出的努力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就满足了。
办公室里本来就没剩几个人,大部分还是内勤和实习生,听完乔思明的开场白,若有所思的有,惴惴不安的有,事不关己的也有。钟锦尧不算爱出风头的人,但这段时间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在一门心思查案子,众人自然把他当成了主心骨,短暂沉默之后都不约而同看向他。
总不能装看不见听不见,钟锦尧听完,率先做了表率:“是,坚决拥护组织决定。欢迎乔局……”
剩下的半句话生生被乔思明一记别戴高帽别拍马屁的眼神杀给吓回去,心里已经掂出几分这位空降而来的新任局长大概是哪种类型,钟锦尧忙止住先前对付张春山那一套油腔滑调,正正经经的敬了个礼带头介绍自己“乔局好,我叫钟锦尧,是负责刑事的小组长。”
有钟锦尧开头,剩下的都有样学样,一个个介绍过自己。
乔思明不是那种空架子领导,虽然进了机,关单位,但年轻时多年一线刑警的工作经验还是让他很理解一线工作者的不易,尤其在正经和油滑里转换自如的钟锦尧,每天不光要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还要时时防着朝夕相处的同伴,这份无奈和妥协,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不过乔思明性子没钟锦尧这么圆滑,不屑于在夹缝中求生存,当年若不是赶上省厅正好有升迁的名额,他估计早脱了这身警服,回家教书去了。
算是正式见过了,乔思明举起先前翻看的一沓资料,温声问“好,说回正事,这个案子是谁负责的?”
钟锦尧忙上前一步“报告局长,是我负责的。”
小李不甘落后,也上前一步“报告局长,还有我。”
乔思明一笑“好,这个案子牵涉到山北市赖以生存的煤炭企业。豢养打shou,圈养hei劳工,涉,hei,任何一项指控一旦成立,都会对企业包括市局形象造成巨大的影响,工作组上报的周斌收受贿赂案上级已经批复,现在这个案子正式移交到省厅。交给我们的是另一件:三岭煤矿涉hei案,钟锦尧,命令你暂时代理刑侦支队支队长职务,全权负责这个案子,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钟锦尧像是胸口憋着的闷气终于找到突破口一样,卯足了劲沉声回答“是!”
的确,这段时间最憋屈的人可不就是他嘛,查案子处处被掣肘不说,还摊上周斌这种上司,好容易过了审查,局里又被牵连了近一半人,好几个部门几乎陷入瘫痪状态,该配合的地方一个有用的人都找不到,生生让他有种出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迅速整理好自己先前查出的线索,钟锦尧沉声回道“报告局长,有关这个案子,我已经查出些线索,请允许我做个简报。”
乔思明霸占着他位置也没要起来的意思,钟锦尧只好越过他抽出自己办公桌上一沓资料,一页页边翻边说“上周六,也就是十月十三号,我值夜班的时候接到报警,几个学生从高台村做完调研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重伤昏迷的人。第二天,十月十四号,林峪县公安局接到三岭煤矿丢失保险箱的案子,并且三岭煤矿明确指控一名矿工,也就是前一天这个被救者——肖肃南,说他就是偷东西的人。我带人排查过发现嫌疑人的地方,那里都是空旷的河道和麦田,根本藏不住东西。而且重点是,就在我带实习生去搜寻物证的时候,嫌疑人肖肃南,本应该躺在医院病房里的人突然被不明身份的人连人带病床给推到门诊楼一间废弃的杂物间去了。迅速封锁医院还是没找出那个试图将嫌疑人带走的人,再要往下查局里就出了周斌的事,一半警力受牵连被带走,只剩下我们。”
乔思明认真听着,适时发问“最后发现嫌疑人的是谁?”
当时钟锦尧还在赶来的路上,医院只有小李在场,忙回道“是清洁工,那个杂物间废弃很久了,除了熟悉医院的人,其他人很难找得到。”
“清洁工呢?”乔思明问“有没有带回来问话?”
钟锦尧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可是当时他已经被周斌带回来做检查,这个案子就从这里移交到周斌手上,线索也随即断了。知道他不好为自己辩解,小李忙上前一步“报告局长,我们组长确实要传唤相关人员问话的,可周队…周斌当时坚决反对,还以钟组长不服从组织调配为由叫他当众做检查,之后就派他去了省厅参加什么会议,这个案子就由周斌全权负责了。”
乔思明像是早就知道似的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淡笑着点头带了些安慰说“也不算完全断了线索,这个案子从这里开始就和周斌的案子有了关联,从周斌案入手一样可以继续往下查,现在省厅已经有了定论,相关资料我可以去申请调阅。还有那嫌疑人,不是已经醒了吗,从他那里不是还有一条线索?”
钟锦尧也是这样的思路,只是周斌的案子是省厅直接负责的,他插不上手,听乔思明这样说,信心早就满满,上前说道“正要跟您汇报呢,昨天早上我去医院问过肖肃南,也就是嫌疑人,结果他出院以后,昨晚就被人尾随,企图入室劫杀。凶手已经带回来了,有人认出他是高台村的人,由此看来,这案子牵涉其中的不止一个周斌。”
乔思明点头:孙汝贤看得没错,钟锦尧这个人,能在周斌张春山的夹缝里生存下来,靠的绝不仅仅是左右逢源的圆滑,有能力有本事也是关键。
“好”乔思明起身,拍了拍钟锦尧肩膀“就按你这个思路继续调查,我还是那句话,这个案子涉及山北市煤炭企业和市局形象,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全社会一个交代。”
“是!”
乔思明走了,办公室一时陷入安静。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局里出了这样的事,多少人都一直惶惶不安,乔思明的出现,不止是给钟锦尧打了一剂强心针,还有他们。
“散了吧,散了吧”钟锦尧挥挥手打破沉默“做好自己的事,哪怕人事再纷乱,也跟咱们没关系。对了,把之前值日表重新做个安排,明天开始,一切工作恢复正常,别搞得像是离了周斌地球都不转了似的。”
几个先前还和他开玩笑的内勤应声去了,钟锦尧又唤过小李“这个案子最开始就是你我负责的,情况你也最了解,明天重新排查医院监控,找出那个可疑的清洁工。高台村明天我亲自去,这边就交给你了。”
小李晚钟锦尧一年进市局,与他算是搭档,明白钟锦尧这段日子的郁郁不得志,现在这个案子能重新回到钟锦尧手里,也是打心眼里为他高兴“组长,哦不,钟队长,这下你可以放开手脚了。”
“滚犊子”钟锦尧笑着给他一脚“今晚就不加班了,早些回去休息,明天准备大干一场。”
“得嘞”小李一身轻松笑着走了。
钟锦尧直到回了家,看见家门口可怜巴巴坐着睡过去的程子纬才猛然想起今天还把这小兔崽子约到家里来的事。不过他这会儿早消了气,也没白天那么想揍他了,拿脚碰了碰程子纬的脚“起来,睡在这里做什么?”
程子纬迷瞪着眼,看见是他,忙献宝似的捧出怀里暖着的保温桶,涎笑着起身“哥你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米汤鱼,是原先柳枝巷胡同口那家的……你说这么多年了,味道居然没变……”
钟锦尧才把门开了一条缝,他就一边喋喋不休的说,一边“出溜”滑进去,熟练的像往罐头瓶里钻的沙丁鱼。
“让你进去了吗?”钟锦尧一把提住他后脖颈,笑着接过他怀里的保温桶“鱼留下,人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