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医院附近就那么大点地方,山上除了一家私房菜,就只有一间破庙能藏人。按说一个女人,还大着肚子,再厉害能跑到哪里去?可钟锦尧派出去找的人,直找到天亮也没找到那个自己下车跑了的孕妇。
其实他们是正好打了个时间差,这孕妇跑出去的时候,正好张小重追着那鸭舌帽男人跟在后面,她情急之下只好往山上茂密的树丛里跑,谁知道夜里看不清,山上又都是湿滑的苔藓,一脚踩空了就要往下滚,幸亏背着纸板空瓶的赵金阁路过,拉了她一把,才不至于大着肚子滚下山去,一尸两命。
“求求你,救救我……”这孕妇以为鸭舌帽是来追她回去的,只一个劲儿的哀求赵金阁救她。
赵金阁,她几乎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人如果不是需要食物才能活下去,她绝不会去做收集纸箱变卖换钱的事,在她的认知里,能和人少接触就尽量少接触。谁说出家人就一定是平易近人的?要是能靠香火活着,她才不愿意沾染山下那污浊世事。
但是很不幸,因为她的性格,实在不是个能叫人喜欢得起来的守庙人,这些年庙里香火越来越少,就算她时不时下山变卖些废品纸箱,也只能勉勉强强够自己生活。
不过好在赵金阁淡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离人越远,糟心事越少,在她看来,救人是本能,但救完了,那就各走各的。
将这女人拉上来赵金阁便准备离开,低头收拾散落纸箱的时候,猛然瞥到她高高耸起的肚子,几乎本能般顿住,好半天才拿手指了指,开口问道:“这是?”
“救救我……”这女人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拉着她洗得发白的袖子:“求你救救我,我是被他们骗到这里来的……”
山下警笛山呼海啸般响起来,很快有人沿着山路找上来,赵金阁像是有些怕警察,忙示意这女人小声,扶了她便往自己日常躲雨的一个小洼地那边藏,两个人直等到天亮警察都走了才回那安身的小庙。
赵金阁话不多,干活却麻利得很,利索地将那女人捂进被窝,转身生了炉火,煮上稀粥。忙完这些,才站在床边问:“你的…你的肚子……”
“师父…师父你救救我……”这女人看清环境,又见赵金阁一副出家人打扮,以为她是个尼姑,忙欠身要起来:“我真的是被他们骗了,那个人…那个人说,只是捐卵,还事先付了我百分之三十的费用…没想到…没想到,是非法代孕……我想跑,我很多次都想跑的,他们看得很严,还养了条很凶的狗……我没办法,只能骗他们说肚子疼,要他们带我来做检查,这才找机会跑出来的,师父,您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吧,您救救我,千万别让他们找到我,求求您,求求您……”
这些时髦的词儿,赵金阁其实没听得太明白,毕竟她几乎是半隐居的状态,有些迷糊的问:“捐卵?是什么?”
那女人已经哭花了脸,是真的走投无路的样子,自然赵金阁问什么答什么:“就是,就是把卵子,卖给不能生育的有钱人,供他们去做试管婴儿……”
这说得够直白了,赵金阁这下听懂了,猛一下甩开自己的袖子,不可置信的问:“拿自己的孩子去换钱?!”
这孕妇显然没料到她这么生气,忙辩解道:“不是…不是孩子,是卵子……”
“那不还是孩子?!”赵金阁很少这样动怒,猛地开始拉那孕妇胳膊,想将她拖下床来:“你走吧,我救你一命也算缘分,但我这里不欢迎不拿孩子的命当命的人,那些人已经走了,你就算出去也没什么危险!”
怪不得赵金阁生气,她来这小破庙以前,跟大多数的孕妇一样,也是个殷殷期盼小生命降临的幸福孕妈妈,可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等她从产床上下来的时候,医生居然告诉她孩子没了,是先天性的心脏病,已经送去处理掉了。
这种噩耗,哪个新妈妈能受得了?女人不像男人,不是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做了母亲,孩子在肚子里的每一刻,都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是个鲜活的生命。第一次胎动,赵金阁只觉得那个小小的生命像一尾游鱼在自己肚子里吐泡泡,激动地几乎哭出来。后来的每一天,无论是轻轻对着那尾小鱼说话,还是静静看着他在自己肚子里闹腾,赵金阁都觉得无比幸福,没有一天不期盼着和他早些见面。
可事实的残酷超乎她想象,她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孩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睁开眼看看世界,就悄无声息的走了。
那个时候虽不时兴做产检,可她作为母亲再清楚不过,她肚子里那个欢脱无比,连胎动都比别人家孩子有劲儿的孩子,怎么会是先天性心脏病儿?
她不相信他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到医院闹也无济于事,赵金阁一时经受不住打击,月子还没出,就像是精神出了问题,常披散着头发蹲在医院墙角,一蹲就是一整天,甚至有时候晚上也赶不走。医院先前还怕她影响其他病人驱逐过几次,后来发现她就是送回去也会再回来,逐渐也就不管了,由着她去。
连山腰上的婆婆家也觉得她疯了,是个累赘,干脆将她赶出来,重新给儿子娶了房媳妇儿,而赵金阁,只能在山上这间破庙里容身,捡捡废品纸箱,维持生计。
这样因为一个没见过面的孩子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女人,怎么能容忍有人视孩子的命如草芥?她是看这女人大着肚子才多管闲事救她的,这会已经后悔了,不停扯这女人袖子叫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