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钟锦尧参加工作七八年了，大大小小的案子办了上百起，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原本就不大的一间屋子，里头是北方农村常见的连间大炕，铺着发黑发臭的旧棉絮，两个年纪不大，神情明显有些呆滞的女孩仰面躺着，大一些的那个嘴唇翕翕合合，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另一个似乎正常一些，听见有人进来还知道抬头傻傻的笑。
不过也就只是看上去正常，等这小一些的看清进来的是两个男人，几乎本能般的尖叫了一声就开始哆哆嗦嗦脱衣服。
带他们来的这妇女一阵心酸，忙上前按住她的手，一边帮她扣回解了一半的扣子，一边柔声安慰：“小颖不怕，小颖不怕，他们是警察，是来帮咱们抓坏人的……”
钟锦尧避嫌偏过头去，沉声问道：“这是什么人？”
“是被那个老淫棍骗来的孩子……”这妇女已经安慰过那叫小颖的女孩，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可声音里却夹着一腔愤懑“谢天谢地，这么多年了，老天终于开眼了！”
还能是什么意思呢，这句话仅仅是字面意思就已经够叫钟锦尧火冒三丈了。
“张长明吗？”钟锦尧震惊之余，已经迅速冷静下来“那个视频上说的都是真的？利用职务之便霸占人妻，而且村子里的男人都被他以各种理由致死致残，对吗？”
这妇人似是想起什么难过的往事，不由滴下泪来，点点头“嗯，这两个仅仅是这一次的，他和矿上那些王八蛋互相通气很多年了，被他们糟蹋的女孩子数不胜数，死在他们手上的女孩子也不少，更别说村里的男人，几乎没有能逃得过的。”
“那么你呢？”钟锦尧盯着这妇人问：“你既然早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报警？我看你似乎并没有被限制自由，反而拥有特权？”
这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喃喃垂泪：“我的事我会交代清楚的，当务之急是这几个孩子，不知道被他喂了什么东西，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村里这种情况的小媳妇还有几个，我会一一帮你们找出来。”
其实从这女人打哑谜那个时候起钟锦尧就有所怀疑了，如果说她是张长明的帮凶，刚才却在言语里看似无意提醒他们注意憨娃，可如果说她是正义的检举人，为什么在张长明作威作福的这些年都刻意包庇，拒不报警。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说她根本就是看张长明大势已去赶紧表明立场好洗白自己？
压下心中疑惑，钟锦尧打电话叫人安排救护车过来。村里有好几户看似锁着的门，破门进去，里面居然都有人，这妇女领着他们找了一圈，又找出四个神志恍惚的女人来。
简直想把张长明那老淫棍千刀万剐，钟锦尧还是忍住了，先安排送那些女孩子去医院，后留下一队人马善后，他自己押着这妇女和那个孩子回了警局。
高台村这边接连有进展，山北这边也没闲着。钟锦尧押着嫌疑人从高台村到市局短短两个小时里，先前被删掉的那段张长明自杀的视频又重新被人放了出来。
此视频一出，整个山北都哗然一片。网上跟帖，评论，转发无数，一时间迅速发酵，连多年前悬而未破的人口失踪案都被挖出来，很多愤怒的市民甚至自发等在警局门口，恨不得把那视频里畏畏缩缩的老人渣给生吞活剥了。
市局没有设立专门的网警，以往网络上这种舆情导向，违法信息一般都是技术科处理。可这次明显是有人故意拿视频做文章，第一次发视频，没有设置那一层层的防火墙，很容易就被删除，估计放视频的人目的只是为了把警察的视线引到高台村去。第二次就不一样了，来回倒换几个服务器，国内国外的都有，技术科愣是找不到发布视频的ip地址。
钟锦尧回去的时候市局门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尤其几个之前失踪案的受害人家属，钟锦尧一眼就认出来了，都举着自己失踪的儿子女儿的大幅照片，群情激奋，请求警局重新调查当年的案子。
里面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技术科忙得脚不沾地，就是接连不断的警情电话，从各个地方打过来，无一不是请求重新调查当年的人口失踪案。
乔思明似乎在等他，见钟锦尧进来，忙叫人安排开会：“长话短说，先想办法控制舆论，发视频的ip仍然没有找到，谁有办法？”
钟锦尧深知网络传播的迅速，再不处理任凭视频发酵下去，只怕要出大问题，不由想起一个人，沉声回道“乔局，我认识一个，是山北大学的学生，就是学计算机的，不如请他试试？”
“学生？”乔思明疑惑“咱们的技术科都没办法，他一个学生，能行吗？”
钟锦尧肯定道“咱们的技术科处理一些简单的网络暴民没问题，碰上这种加密加了八百层的就没办法了。这样吧乔局，您那边继续向上级申请技术人才，这边咱们也别耽误，那个孩子很优秀的，让他试也没什么损失。”
这些年网络发展实在太快，他们这些老牌警察根本跟不上趟，看见那些二进制文字就眼晕，根本帮不上忙，乔思明也只得点头。
钟锦尧快速给苏遇打了电话“小苏，有件事要拜托你一下……”
哪知苏遇已经看过视频了，沉声问道：“是网络疯传的这个自杀视频的事吗？”
“对！”钟锦尧肯定回答“一时找不到原地址，无法删除，想听听你们专业人士的意见。”
自打那视频上了热搜苏遇就注意到了，心里已经掂量出任由这种事情发酵可能会造成的社会影响，不由胆寒。自己已经试着追踪 了一遍，可是没什么收获，听闻市局的技术科都没办法，不由警惕起来：“钟警官，实不相瞒，我已经试过一次了，可对方隐藏得很深，只怕我不能胜任。不过，我可以推荐一个人，曾获得过CTF黑客大奖是这方面的天才，他一定可以。”
黑客两个字听着就很牛逼可靠，面对自己不懂的领域，钟锦尧也只能点头。苏遇办事极是可靠，二十分钟不到就带了个跟他差不多大的一身学生样打扮的男孩子驶进市局院子。
他们几个已经开了个简短的小会，乔思明向上级申请传唤周斌案的行贿人林成龙已经得到批复，明天钟锦尧就可以前去问话。杨婳也很快给出了张长明的尸检报告，和她预计的差不多，张长明死亡时间具体到昨天夜里九点到九点半之间，按照目前掌握的嫌疑人情况来看，那个时间段有作案时间的只有带回来那个女人。
“不过我有个疑问”杨婳丢给他们一沓检验资料“从死者伤口上来看，凶手更有可能是那个孩子，抛过情感上的难以置信外，咱们有没有掌握他的不在场证明？”
小李摇头“没有，他确实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杨婳挑挑眉，心里已经有了八分底“我是法医，只如实转达尸体告诉我的信息。这个伤口，右边浅左边深，只能是被人从身后割喉而死，而且死者并没有挣扎过的痕迹，显然他们认识，并且没有丝毫防备。”
“可他的动机是什么？”钟锦尧蹙眉“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能丧心病狂到割喉杀人，完了还能故作平静在院子外头逗留。难道他就没有想过，张长明死了，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 这就不是我的事儿了……”杨婳顺带手还化验了一下被毒死的那几条狗的胃容物，第二次丢给他们一沓资料“不过，这里或许有答案。”
乔思明越看越蹙紧眉头，杨婳边收拾自己东西边起身“ 没错，四亚甲基二砜四胺，俗名毒鼠强，又叫闻到死，三步倒，毒性比砒霜要高300多倍，比氰化钾高100倍，别说狗， 就是人，12毫克的毒鼠强就可能致死。”
“毒鼠强？”参会的人有知道这东西的，禁不住反问“这药不是已经被禁了吗？”
杨婳回头看他一眼：“没错，明令的确是禁止了，但是这种药毒性强，化学性稳定，又无特效解毒剂，在一些心术不正的人眼里，它何尝不是顶好的毒药？所以屡禁不止，还是有人偷偷售卖。”
顺着这思路，倒是钟锦尧率先想到“可是市场上对于这类鼠药监管严格，不仅设置固定销售点，还有限购政策……”
哪知杨婳却不同意他的思路，居高临下站着看他：“钟警官，如果按你说的，是不是下一步就该挨个市场排查销售鼠药的地方了？实在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就算真有违法售卖的，哪能是那么容易就被你查到的？”
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乔思明点点头，下了结论“小杨说的对，这样排查的确太过耗费人力，不过我听说你们年轻人都爱网购，这种东西有没有可能是从网上流通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