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尧的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接到电话后一刻也没耽误,亲自上高台村去勘察现场。
短短一个星期,从肖肃南被救到周斌被查,从保险箱偶然被发现到肖肃南遇袭,再到高台村负责人视频自杀,看似零碎冗繁,实则有根无形的线索一一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
钟锦尧迅速梳理了一遍这其中的关联,言简意赅向乔思明做了汇报:“乔局,是,我已经在前往高台村的路上……视频已经联系技术科的同志们删除了,幸好是凌晨,很多人并不知道,还没造成什么重要影响……我的想法是,这个案子几经转手,之前清晰明了的证据如今都含混不清了,不如就从源头上重新查起?……是,具体情况要等法医的同志们做完尸检……还有,乔局,我申请调查林成龙,这个案子跟他脱不了干系……好,多谢乔局。”
县上派出所的民警来得最早,及时保护住现场,看热闹的村民都远远被隔在院子外头,几个民警已经在那里问话。
钟锦尧带着局里的法医,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三十出头还没嫁出去,沉默寡言的老姑娘——杨婳。钟锦尧一直奇怪自己这位女同事,按说长得不赖,脱掉那身白大褂也能够算得上气质出众长相惊艳,怎么别的女孩子都热衷什么玫瑰啦香水啦的时候,只有杨婳无动于衷。连她自己都常说活人没有死人有意思,见着尸体跟闻见了血腥的鲨鱼似的,立刻就能亢奋起来。
算起来杨婳还晚了钟锦尧一年参加工作,但她一心扑在与死人打交道上,不屑参与活人的社交,凭着过硬的业务能力,已经后来者居上先一步做了法医科的副科长。
不过钟锦尧是服气的,杨婳是那种谈专业滔滔不绝,谈别的一言不发,优秀又高冷的人。有她坐镇,法医科也成了周斌案唯一没有波及到的科室。
事实证明并不是恶作剧视频,张长明已经确认死亡,杨婳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做了初步推断“死者致命伤在喉部,凶器是一把利刃,一刀毙命,干净利落。伤口自右至左逐渐加深,凶手很可能是个惯犯,或者是死者认识的人,而且是个左撇子的可能性很大。预计死亡时间七小时以上,具体时间我要测过肝温才能确定,不过出入不会太大。如果要锁定嫌疑人,重点排查昨天晚上九点以后与死者有过接触的。”
农村不像城市里,到处都有监控,而且张长明早年丧偶,一直独居,加上农村人没有夜生活,十点以后几乎没有人出来走动,这个案子根本没有目击者。
钟锦尧简单和最先过来的民警做了交接,点头示意小李去叫院子外几个在死者家院子附近出现过的村民。
其中一个居然是个半大孩子,十来岁的样子,全身晒得黝黑,左手包一块脏兮兮的纱布,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眼神也怯懦躲闪。钟锦尧率先问他:“你叫什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你知道什么要跟警察说吗?”
“俺叫憨娃”这孩子操着一口当地方言,吸溜着鼻涕说道“俺是给村里养狗的,俺们有五条狗,都是狼狗,咬人可凶哩……但它们跟俺可亲,村里要是来了生人,它们第一个知道……”
小李听得着急,正要提醒提醒他捡重要的点说,就见钟锦尧扬手制止他,沉声问道:“可我们自打进村就没有听见过狗叫,狗呢?”
不问还好,一问这孩子哇一嗓子就哭出来,抽抽噎噎说道:“死了,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给药死了。”
钟锦尧疑惑着问:“五条都死了?”
“四条死在院儿里……”憨娃哭得十分伤心“还有小虎,是五个里头最小最机灵的,不知道哪里去了,俺吹了几遍哨子也不见它影子。”
钟锦尧挥手叫过最先来的县公安局的同事问“小刘,你们来得早,有没有看见这孩子说的药狗的人?”
其中一个警察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我们进了村子就没听见过狗叫。而且这个村子给人的感觉,怎么说呢,很奇怪……”
钟锦尧给他一个你继续往下说的眼神,这小伙子便沉声往下接“就是那种……没有人气,死气沉沉的感觉。”
钟锦尧沉默,半晌才扬声唤了句:“还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在哪?”
跟憨娃一起进来的是个女人,看不出年纪,衣着也十分普通,但是全身上下收拾的都很齐整,看着与这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这位大姐”钟锦尧问“你想说什么?”
这妇女朝他一颔首,语气里不紧不慢说道“昨天晚上,我 看见有陌生人到这个村子里来过,虽然远,但是我能确定,不是这地方的人。”
“哦?”这可是个重要线索,钟锦尧重视起来,蹙眉问道“怎么确定?村子里的人你都记住他们的身高长相了不成?”
这妇女轻轻摇摇头,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因为高台村没有青壮年男人。那个人,仅仅是看轮廓都知道又高又壮,高台村,张长明又老又驼,姓白的好几天都没见着人了,只剩下个憨娃子,难不成他一个半大孩子能做出这种杀人灭口的事?”
这一句的信息量可太多了,钟锦尧捋了捋,凝眉问她:“你也是高台村的人吗?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报警?”
这妇女看他一眼不答话,只不着痕迹轻轻摇了摇头头“张长明平日里迎来送往的大人物很多,我们无权无势,攀不上他们的高枝,自然也管不了他们的闲事。我以为又是他哪一路的财神爷,谁知道居然是阎王爷……”
越听越不对劲,这女人虽然穿着普通,可这句句意有所指的谈吐,一点都不像是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钟锦尧盯她脸看了半分钟,她除了略微有些尴尬外,居然神色都没有变过。
“那孩子……”杨婳检查完张长明的尸体,在尸袋里装好了,出来正好听到这几句,不由多看了这妇女和她旁边那孩子几眼,沉声喊了一句“你的手怎么受伤了?过来,我是医生,帮你看看。”
她已经尽量随和了,但憨娃却吓得直往后躲“不要,我不要,你是给死人看病的大夫,我害怕。”
这不是杨婳性格,平日里她高冷极了,就是哪个十恶不赦的活人在她眼前死了,她也能极平静的记下这人濒死时的各项生命体征,好做研究参考之用。
如今却反常的关心起一个孩子受伤的手来,钟锦尧也不是笨蛋,见她煞有介事,虽然震惊,还是立刻明白过来,配合她施压道“什么活人死人,医生眼里只有病人!小李,带那孩子过来给杨科长看看。”
憨娃虽然年纪小,力气却一点都不小,大概是常做农活的原因,小李一个人差点没制住。幸好钟锦尧明白杨婳的用意,趁小李抓着,扬手一把钳住憨娃包着纱布的左手,飞快将那块污黑的纱布扯下去了。
根本没有伤口!只一眼杨婳就明白了,了然一笑“钟警官,抓人吧,证据是骗不了人的。”
周遭一众警察还在懵圈中,就听钟锦尧恶狠狠下了命令:“把这孩子先押到车上去!小李,你多带些人到这村子周围看看,剩下的去找找那条狗去哪了。”
杨婳挥手叫人把张长明尸体抬走,与钟锦尧告别“剩下的我懒得听,就先走了,你不如好好听听这位大姐想说什么,等你回来就有新鲜的尸检报告看了。”
钟锦尧点点头“辛苦了,我叫小邓送你回去。”
杨婳一笑表示随便怎么都行,反正我也不在意。
钟锦尧重新对那妇女说:“你刚才是因为憨娃在场才跟我打哑谜吗?现在好了,你可以说了,你都知道什么?”
这妇女神色这才有了些松动,怆然点头:“这位警官,跟我来吧,这件事说起来复杂得很,亲自看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吩咐人看好憨娃,钟锦尧和小李两个跟着她超村子里头走去。九月下旬天气,满地都是落叶,可一连路过几个村户,都是萧条一片无人打扫的样子,真应了县上那小伙子说的没有人气的感觉。
跟到一扇破败的木门前,这妇女不知从哪摸出一串钥匙,熟练打开,沉声说道“二位进去看吧,小心些。”
院子不大,落进来的叶子却已经积了很厚一层,最底下翻出边的甚至已经腐烂发黑,显然很久没有打理过了。而且偌大的院子里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正对着的一间旧屋里。
钟锦尧嗅出危险,拿枪上了膛,冷冰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地狱……”这妇女冷不丁回了一句,脸上已经镀上一层不忍“张长明多年来强占人妻,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证据就在里面。”
“你说什么?”钟锦尧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警醒“你是说这里……”
这妇女点点头,自顾自走进去,像哄小孩一样换上一副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温暖嗓音“别害怕,是我,这是警察,来救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