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往日也格外安静,但从没有像今日一般,连一点风声、虫鸣都没有。
片刻后,月下走来一道人影。
严正仪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也不确切,毕竟像她这个年纪,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严正仪并没有因为来的人是个小姑娘就放松警惕,道,
“什么人?”
连陌仰起脸,神色无情又冷漠,“为户部侍郎张呈伸冤的人。”
严正仪:“……”
连陌道;“户部侍郎一案我有其他证据,可证明张呈一家无罪,关于李蔡思,我有他亲笔写的新供词,以及为陷害张呈一家所伪造的私盐名录,如果严大人不信,我这里还有人证,就是不知道严大人看完这些证据,敢不敢为无辜之人还一个清白。”
严正仪狐疑地接过连陌手里一叠纸,有一封信,有李蔡思画押的证词,有伪造的私盐名录,以及伪造过程及原因,还有李蔡思在供词中牵扯到的另外一个人,当看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严正仪的瞳孔都收缩了一下,心跳有些加速,
“这上面的都是真的?”
连陌道:“严大人觉得我半夜溜进大理寺只是为了给你一份假证据?”
严正仪道:“你为什么不把这些直接递交给大理寺卿?我只是个少卿,这案子不归我负责。”
连陌道:“大理寺如果还能找到一位刚正不阿的官员,那只有严大人了。”
严正仪冷笑道,“你太高看我了,此案堂审,陛下都会亲临,有大理寺卿在,你觉得我一个少卿有说话的资格?”
连陌道:“那就越过他。”
严正仪道:“你说什么?”
连陌道:“我说越过他,不过一个大理寺卿,你将他拉下马自然就有资格了,你在大理寺这么多年,应该清楚大理寺卿做的那些事,怎么?没把握还是不敢?”
严正仪道:“大理寺负责朝中重大折狱案件,而大理寺卿作为大理寺最高官员,岂是说动就能动的?”
连陌道:“如果大理寺卿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你觉得皇帝能放过他?”
严正仪垂眸道:“那人心思缜密,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的。”
大理寺看似光鲜,实则内里早已腐败不堪,寺中冤案不少,又何止张呈那一件,但是有大理寺卿压着,他一个少卿能做什么?
连陌道:“我手里就有,只要你敢跟那些人斗,我就可以给你想的所有证据。”
严正仪看着供词中的人名沉默不语,这件事牵连甚广,远比他想象得更严重,如果不能一次扳倒李蔡思这份供词上的人,那么遭殃的就是他。
这就像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双方的命,而胜负……掌握在发牌人的手里。
……
酉时正点开始,而距离花冠比舞仅剩五个时辰,连陌半夜回来,还没休息多久,一大早就被黎鸢拉了起来,稀里糊涂地套上衣服就将她塞进马车里。
去往皇宫的路是专门修过的,马车行驶在上面,极其平稳,黎鸢跟连陌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吩咐旁边的姑娘给连陌化妆。连陌鼻翼间全是脂粉气,半阖着眼,看着那姑娘手里的粉一层一层地往她脸上扑,虽然有些呛人,但是细软的毛刷过时带着微微的痒,还挺舒服。
马车经过禁卫军的检查驶向皇宫东侧,长长的宫道上早已经排了一队的马车长龙,全都是此次入选决赛的未婚女子。
花冠比舞分为初赛跟决赛,初赛在礼部内举行,考察基本功与仪容,那段时间连陌正好在瑞王府,黎鸢抓不到人,又想着让她当底牌,索性就没让她去,而礼部对于伴奏的乐师并没有那般严格,也就卖了个人情给黎鸢。
马车停下,有人过来检查,黎鸢自己的腰牌递给来人,那人瞧了一眼便继续向后走去。
花冠比舞在晚上,但是参加比赛的人一大早就要入宫提前准备,因为此次会特许一部分百姓进入皇宫,所以把关极其严格,几乎三步一岗哨。
连陌等人真正到了休息的地方是在两个时辰后了。
皇宫给这些参加比舞的姑娘布置的休息地方是在皇宫正殿侧边的联排四合院里,在进去前,参加比舞的女子各抽了一支签,签上的顺序就是出场的顺序以及四合院的位置,签序最靠前的,住的四合院便离正殿前搭建的舞台最近,花怜抽的签在最靠后的位置,分到的小院也是距离正殿最偏远的,黎鸢为了照顾花怜,索性带着连陌也一块朝最远的那间四合院走去。
温柔乡的其他姑娘有抽中前面的,也有抽中后面的,虽然没有黎鸢亲自陪着,但是黎鸢也给没人配了一个伺候的小丫头,总的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安排好住的地方,之后就是解决午膳了。
因为来的人多,午膳集中在偏院的伙房吃,且只能按批次用膳,用膳之前,宫里的嬷嬷还要在一旁讲宫里一些最基本的规则。
轮到花怜的时候,基本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花怜披着一袭浅绿轻纱,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行止间翩若惊鸿,婉如游龙,即便是宫里的老嬷嬷瞧了也满眼赞赏,着实引来不少人侧目,黎鸢喜滋滋地看着自己家的女儿这么耀眼,脖子昂扬,跟斗战胜鸡一样,蒲然一偏头,才发现,连陌不见了,眉梢间顷刻一片黑沉,
“这个死丫头,又跑哪儿去了!”
花怜轻笑道,“可能是有什么事吧。”
黎鸢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先走吧。”
花怜唇边含笑,眉眼低顺,跟在老嬷嬷以及黎鸢的后面。
而彼时的连陌,坐在西侧高高的宫墙上看着底下一溜排的马车。
东侧只许女子进入,西侧则只许男子进入,而此时等在宫道上的这些马车大多是朝中的官员,其中有几辆马车尤为富丽堂皇,那种规格的马车,里面坐着的不是王爷就是朝廷重臣。
连陌看着张奈从其中一辆马车上下来,给检查的人看了什么,那些人立即放行,还特意让道出来,让这辆马车先进。
其他车里的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那马车里坐着的定然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七王爷明尘辞。
明尘辞的马车一向不用等,所有安排都是最高规格,所以此时带路的公公毕恭毕敬地将人请到西侧距离正殿最近的一间偏殿,那里原本是皇帝下朝后临时休息的地方,现在特地被改成了明尘辞入宫后的临时落脚点之一,明尘辞在皇宫里还有自己的宫殿,就在明乾寝殿的旁边,不过明尘辞很少去,反倒是偏殿去得多,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明尘辞的地盘。
张奈虽说被赶出了张家,但是朝里的人都不是傻子,他什么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明尘辞,恐怕他也得在牢里呆着,等着处死,而现在,张奈也是以明尘辞贴身侍从的身份入的宫,所以现在他得去负责明尘辞的午膳。
虽说只是一间偏殿,但是规格与正殿差不了多少,明尘辞一进屋就将偏殿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随即坐在桌边发呆。
这是他很久以前装傻养成的一个习惯,无人的时候发呆,既可以考虑一些事情,又不会让人察觉出什么,往日想的最多的是谁想害他,下一步该做什么,而今日,想的最多的,是脑海中那张几乎永远一个表情的小面瘫。
看着那张脸,明尘辞皱起了眉,嘟囔道,
“你说你,为什么总是一副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表情,让人觉得你好冷漠,跟块木头一样……”
明尘辞盯着看,过了好一会儿继续叹气,伸手戳了一下面前的人,
“我看就是块木头。”
连陌:“……”
明尘辞戳完才觉得不对劲,看着面前睫毛蒲闪的人,伸手捏了一下,又嫩又软,手感极好。
连陌无语道,“捏够了吗?”
明尘辞摇头,但是手很老实地缩了回来,在自己大腿上狠掐了一下,眼泪都出来了,确认不是眼花,这才又惊又喜道,
“十三!你怎么进来的?”
连陌看了一眼大门,示意道,“就这么走进来的。”
一个小小的皇宫还拦不住她。
明尘辞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那你是来看我的吗?”
连陌道:“不然呢?”
明尘辞笑得更开心了,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点着碎光,耀眼又吸人。
张奈差人送饭进来的时候看见连陌愣了一下,随即拦住要进去的宫女,自己一个一个将盘子端进去,随后将门关上。
张奈喜道,“苏恩人,你也来了!”
连陌:“嗯。”
自从连陌答应帮他救他家人出来,张奈就一直叫她苏恩人。
张奈识趣地没有打扰两人,布好饭菜就关门守在外面。
明尘辞喜滋滋地给连陌夹菜道,“皇宫里的御厨做的饭还不错,你快尝尝。”
连陌:“嗯。”
用过膳,连陌趴在明尘辞的书桌上认真写着什么,明尘辞端着茶点走过来,将人从后面抱住,声音低沉愉悦道,
“你在写什么?”
连陌拿开镇纸给他看,那是一张地图,上面有山有河流,高低起伏,其中一处标了红叉,明尘辞认真看了一会儿,猜测道,
“这是……藏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