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骄阳走后,常芷欢终于哭着从暗影处爬出来,那四肢着地的模样,仿佛刚出生的婴孩,在四处寻求父母的庇佑。
她缓慢的爬行速度,从暗影处到灵柩前,那几步路又如走了十年,把与父亲相处的那一段时光,全都利用这短暂的几步路上的时间,重演了一遍。
人常说‘相思是血泪’,那么思念却是酸楚的泪。是的,常芷欢思念他的父亲,那无边无际的思念,几乎压抑着她喘不过气来。
曾记得在父亲还叫‘常顺延’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是那么的幸福、快乐。对的,那时候还没有她的妹妹常雨欢,父亲每次外出回来,都会穿过宅院里那一片种满了各式各样鲜花的花海,来看自己。然后会把自己抱起来,抛的高高的,直到受到闻讯赶来的母亲的训斥,和自己惊吓后的讨饶声,方肯罢休。
那一段美好的日子啊,再不复重来,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和妹妹的离世,变成了这些年的祭奠。
常芷欢一路哭着,终于爬到了父亲的灵柩前,然后一头撞在了上面。她没有想去寻死,只是借以用此种办法来告慰他父亲的亡灵,并且在额角血流不止时,端端正正的对着无相北的棺椁喊了一声:“父亲!”
人生就是这样,‘能珍惜时且珍惜,莫到失去方觉迟’。
对于无相骄阳说的那些话,常芷欢选择了相信,不然她也不会认了无相北。倒也不是因为无相北舍身救了自己的性命,她才选择相认,而是,她忽然一下子就想开了,无论真像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父亲已死,再大的恨,也将随着他的离去,而灰飞烟灭。
对无相骄阳,常芷欢是万分愧疚的,尤其是在听他说道:其实一切他都知道,也甘愿承受,之所以没有戳穿,完全是为了替母亲偿还罪孽。希望佛祖、菩萨有灵,看在他一片纯孝之心上,莫让他罪孽深重的母亲堕入地狱。
于是,常芷欢在父亲的灵柩前,与无相骄阳相认了,并将无相山庄的一切都还给了他。
无相北的灵柩在无相山庄停放了七天,七天后,由少林方丈至善禅师和武当掌门林元道长,亲自给送上了路。
看着那新起的黄土,和伫立的碑文,常雨欢泪如雨下,其实,她是想将父母合葬的,然而当年,因为她母亲葬身火海,连根骨头都没找到,如今,只能看着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坟墓里。
有人说,让‘庄主和前夫人合葬’,遭到了常芷欢和无相骄阳的同时拒绝,因为他们知道,无相北是恨骄阳母亲的,又怎么会愿意和她合葬呢。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后,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同时告辞,这一届武林大会就算是不了了之了,至于谁来当这个武林盟主,再也不关这些人的事。
而对于叶雨欢和常芷欢来说,此后,却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张云,而吐纳良晨次之。
叶雨欢几次想问常芷欢,为什么要认她做妹妹,也许如果没有常芷欢的搅局,她和周莱也只是来看看热闹就走了,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然而,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问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排斥这个问题,以及答案。
一天清晨,常芷欢醒来时,看着枕边的书信,终是没能忍住眼泪,而哭出声来。
信,是叶雨欢留给她的。叶雨欢告诉她:她走了,这里她不喜欢,将不会再来,与她,也不会再见。
想起昨晚两人的对话,常芷欢的心霎时间沉到谷底:
“你知道你和我的亲妹妹很像么?无论是模样,亦或是性格,都很像,就连你们的名字,都几乎差不多。
你叫叶雨欢,她叫常雨欢。然而这些都远没有你身上的那颗伤疤,更让我确认你:就是我的妹妹重生而来。所以,你不能走,只能留在这里。”
“常芷欢,你知道为什么我如此的排斥你么?因为自从遇到你,你就只会将你自己的想法和你认为的,强加到我的身上。这次也是,我本来是和周莱、姐姐她们来玩的,可偏偏是你搞了这许多事情,如果不是被你连累,周莱他,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欢儿,你别忘了,之前你们在客栈,他们就想杀你们,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呢。这一切,即便是没有我,也会发生,因为你是白默冉的朋友,你是白默冉的臂膀,他们如果想夺得天下,入主中原,就必须要除掉白默冉,当然,也就得要除掉你。”
“常芷欢,我不是傻子,这些我比谁都明白。你只需记得,此后,我们再无瓜葛,你若想留我,也可以,除非我死。”
叶雨欢离开‘无相山庄’后,按照白默冉飞鸽传书上的路标,带着周莱、程明瑶他们去了边城,找到了在那里云游的君如意,也看到了在那里养伤的二货皇帝冷敏哲,以及久不曾相见的北卫言。
“白默冉刚走?tmd,幸好他走的快,否则小爷非劈死他不可。”叶雨欢跳着脚的叫骂。
“呵呵~,”对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君如意表示出了极其的喜欢,丝毫没有因为她的‘粗鲁’和二百五的样子,而感到讨厌。
莫玖也在,自从冷敏哲受伤后,她就奉命从此随身保护在二货皇帝的身边。
“我给你相公诊断过了,与你姐夫说的一般无二,真没想到,‘未世来人’里,竟有如此医术高超的人,确实值得敬佩。有时间,我愿与他切磋切磋。”
“去去去,快去切磋,早日切磋好了,也好让我们家周莱少受点罪。”叶雨欢挥着手,不耐烦的说道。那一脸的愁容,再不是原先那个阳光洒脱的人儿了。
“以血喂养,你们是怎么做的?”君如意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什么怎么喂养?诶我说,神医大人,我们还没吃饭呢,赶紧的吩咐人备饭,我都要饿死了。”叶雨欢避开话题,这反倒引起了君如意的怀疑。
夜间,周莱睡下后,叶雨欢坐在床头,看着周莱逐渐消瘦下去的脸;握着那双已近皮包骨的手,叶雨欢想哭,但她不能哭,因为哭声会惊醒周莱,尽管他的腿疾经过韦楚音的多年调养,已近好转,但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又让他的腿疾有些复发,以至于让他现在夜里很难入眠。
再加上圣蛊在他身体里的侵害,已经让他连续几夜不能安眠了。今夜君如意为他们接风洗尘,席间特意对周莱劝了几杯酒,酒比较浓,只喝了少许,周莱便已然昏昏欲睡了。
于是,君如意点点头,示意左右随侍护送周莱回到客房,途中,君如意对叶雨欢说:“我观他面色,知他久难成眠,如此日久,人便会脱力无神,今日,我特意为他调制了药酒,对他睡眠甚是有益,雨欢不必介怀。”
“我该怎么办呢,老公,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将你身体里的蛊物引出来呢?”叶雨欢想着君如意说的那些话,轻轻的俯在周莱的怀里,温言浅语的诉说着自己心里的难言之苦。
深夜将至,君如意推开门窗四下巡视,见无人后,轻巧跃出,几个纵跃,人便来到了叶雨欢所住的客房。
隐在窗下时,便看到无常守在一旁,她一愣,随即明了,暗道:信报果然不假,这世上出了名的隐卫竟真的在此。
无常看看她,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假装看不见。这正合君如意之意,她探出食指,沾上吐沫,点开窗棂,润开一点,望进去时,恰逢周莱被蛊物折磨的痛醒,而叶雨欢正在一边安抚他,一边拿出匕首‘荣光’,划开了已经伤痕累累的手腕,鲜血一滴滴的洒落在小几上的碗内,待到将满时,叶雨欢才停止放血,脸色苍白的她,挣扎着气力抬起周莱的脑袋,将碗放在他的唇边,片刻后,一碗鲜血便被周莱喝个干净。不,应该说,是被周莱身体里的圣蛊喝了干干净净。
一整碗鲜血,一滴不剩的喂完后,周莱慢慢安静下来,蹭了蹭叶雨欢的肩膀之后,闻到了她的体香,脸上露出了恬淡的笑容。
看着再次睡过去的周莱,叶雨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俯下身子为他掖好被角,才起身去拿药箱,处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君如意倒吸着冷气的看完这一切,良久的陈思和浓重的氛围,让她在窗外呆立良久。走的时候,她硬是拖走了那个尽忠职守的隐卫无常。
“君姑娘带我来此何事?我还要去保护我们小主人的安全。”无常的声音极冷。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我是说,自从她相公被圣蛊控制后,她都是用自己的鲜血喂养吗?”君如意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心情很复杂,更确切点说,是心疼和难过。
“起初不是。起初周公子犯病的时候,小主人曾用牲畜的血喂养他,可是,效果并不好。周公子还是会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直到有一次,我们来边城途中,错过了村镇,只好夜宿荒郊,夜里周公子犯病时,大家伙打不到猎物,就没有牲畜的血喂养了,小主人最后无法,只好放了自己的血。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周公子喝下去后,效果竟是出奇的好,不但睡的安稳了,还连续几天都没有犯病。
如此之后的几次,小主人都依样而作,才知道原来她的血竟可以有出人意料的效果。从那以后,每次周公子犯病,小主人都会放自己的血来给他喝。”
“这是你这辈子说的最多话的一次吧?”君如意忽然问道。
“啊…?”无常傻呆了。
“其实,不是你们小主人的血对他有用,而是,那圣蛊只喝人血…”君如意说完,不等无常细问,几个纵跃,人便消失在了暗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