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莱躺在溪水边,瘦高的身子挺的笔直,如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有那么一个没有温度的肉身,在承受着溪水边偶尔冲过来的水滴,就那么一点点的浸湿着他的身子,把原本就不干爽的破衣服浸的更加潮湿,不用去拧,身下就全都是水渍,一圈一圈的润出来,在原本的长着嫩草的溪水边上,画出没有模样的形状。
周莱做着梦,梦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是一个非常质朴、干净,处处充斥着温暖的乡下,白天可以互相串门、聊天;晚上亦是不用关门闭户,防止哪个来偷取家里的东西。整个村子里的人,不管你姓什么,他姓什么,都是亲戚,都是家人。无论到哪个节日,端午节也好,中秋节也罢,还是家家庆团圆的春节,整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会去村子场院的空地上,摆上桌子,拿出自己家最美味的美食,先是共同拜祭炎黄五帝,当作是所有人的共同祖先;而后是支上锅灶,村子里做饭最好吃的几个男人、女人,就撸胳膊、挽袖子的开始生火、做饭、炒菜,那香味,从村子里一直飘啊飘的,直飘到几里地远。
儿时的记忆一直深埋在周莱的记忆中,尤其到了后来,随着父母搬到城里,初遇叶雨欢之后,那美好、幸福的日子,让周莱再不能忘怀。
周莱这个梦做的很长,长到让他以为自己已然回到了现代,在那个自己家的小院子里,葡萄架下,摆放一张石桌,四边再放上几个石凳,石桌上放着叶雨欢最爱吃的糕点,再给爸爸、妈妈沏上一壶清茶,在葡萄架旁边,结实的埋上两根柱子,柱子底下再种上牵牛花,然后看着它们顺着柱子一点点的攀岩,直到把整个柱子包裹好,就像美丽的花茎一样。
两根花柱长成后,再在各一边打上绳结,做一个秋千架,等那些牵牛花顺着柱子攀岩好了,再围着秋千架形成美丽的‘花篮’,在‘花篮’的中间栓上美丽的花兜,兜里面坐着一个可爱的小娃娃,一边摇着秋千,一边冲着他们‘咯咯’的笑,嘴里还奶声奶气的叫着:“爸爸、妈妈…!”
周莱被自己硬生生的笑醒了,醒来眼角还有泪水一滴滴的溢出,周莱睁开眼睛,看着上面的天空,那里已经不在光明,黑暗笼罩着一切,就是月亮和星辰也被隐在其中而不得见。
周莱翻过自己的身子,趴在地上,想着刚才那个梦境,一股酸楚立时涌上心头,随后,自己便‘呜呜呜’的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带着遥远的思念和牵挂,穿过距离传递给在另一个地方的叶雨欢,也传递给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告诉他们,‘莱莱,是如此的思念你们,牵挂你们,你们,可还安好?!’
周莱趴在溪水边哭泣不止,用哭声发泄着心里的苦闷,而那边张云的贴身暗卫已然通过那个乞丐看到了破屋子里的所有乞丐,那些人排成对,站在空地上,像迎接检阅一样,等着张云的贴身暗卫来给他们一个点评。
不过,乞丐虽然生活潦倒、窘迫,可不代表他们是傻子。想看我们,让我们排成对的等着给你看,可以,那得有好处。
于是,那个被张云派进去的乞丐又把众乞丐的意思、想法反馈给张云的贴身暗卫,他没办法,只好又拿出二两银子,分发给众乞丐,才算把他们一个个的‘请’出臭气熏天的破屋子。
那暗卫叫所有乞丐站成一排,他自己拿出张云给他的图像挨个儿比对, 因为天已经黑了,他还让几个乞丐点上了火把,把破屋子前的空地照的灯火通明。
比对了一圈,看了两遍,都没有看到张云让他找的人。他拿着画像又挨个儿看了一遍,还是没有,他低头看着画像里的图影,思索了一会儿,再抬头看看那些乞丐,皱着眉头叫过之前那个为他办事的乞丐,问道:“你们的人都在这吗?”
“在,在的,这都晚上了,全都回来了,一个也不缺。”那乞丐矮着身子回答道,心里却着实惦记他那一两银子。
“哦…?”张云的贴身暗卫眉头皱的更紧了,全城的乞丐窝都找遍了,这里是最后一处,主人说,那人就住在乞丐窝里的某一处,可这找到最后,若不见那人,我回去如何向主人交待?
那暗卫一面思忖,一面又对那乞丐说:“你可是看好了,倘若漏掉一人,那这银子你可是一文也得不到。”
“哎哟,回贵人,小的哪敢欺瞒您呢,这确实都在这呢。”那乞丐为了那银子就差要跪下了,不过,忽然间,脑海里浮现出一人,这人给他的印象很深,怎么会把他忘记了呢。于是,一拍额头,赶忙抬头往人堆里一看,见果真没有那人,便向张云的贴身暗卫回禀道:“回贵人,小的确实忘记一人……。”
“哦,是谁?”张云的贴身暗卫一听,急忙追问道:“你说的那人,他现在在哪里?”
没等那乞丐回话,人堆里就站出一个人来,大声回答道:“这位贵人,那是个过路的乞丐,不是咱们这里的,早上吃了咱们讨来的饭,话都没留下一句就走了,您要想找他啊,那得去别的镇子了。”
张云的贴身暗卫歪着头看看那回话的人,见是个脏了吧唧的老乞丐,一双浑浊的眼睛铺满了眼屎,只这一眼,那暗卫就把头赶紧转开了,不过他还是追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当真?”
“自然是当真,”老乞丐说道:“他就是吃的我孙儿给我讨来的剩饭,老乞丐我记他一辈子,哼,不地道,忒不地道了。”
老乞丐还在骂骂咧咧,那暗卫就嫌弃的说了一句:“行啦行啦,”说完,从怀里掏出那一两银子丢给给他办事的乞丐,也不管他接没接的住,人就扬长而去。
看着那暗卫离开的背影,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泛着精光,只那么一会儿,就隐藏了起来。他回头看看那个正在低头捡银子的乞丐,眯起眼睛,向乞丐堆里看了看,立即有人点头会意,于是,有几个人从乞丐堆里走出来,再不是先前那佝偻着身体的模样,全都是身形高大的壮汉,步伐沉稳,下盘速移,几个箭步就冲到给那暗卫办事的乞丐身旁,一人上前捂住他的嘴,两个人架起他的身子,不等那乞丐有所反应,就把他快速的拖进了破屋子里。而余下的众人立即四下散开,只一会儿功夫,便隐藏了踪迹。
老乞丐看着这一切,微眯的眼睛里,是隐隐的对周莱的担忧和心痛。他不知道此刻周莱去了哪里,只是自己的一时疏忽,就把把人给跟丢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个极大的失误和失职。为了尽快找到周莱,他撒出去了很多人马,只是找了几个时辰,还没有结果,怎能不让他担忧、着急。又想到密报上说,周莱身中蛊毒,随时都会病发死去,这就更加让他心疼,心疼那个白玉一样的公子,竟会遭受如此的境遇。
这位老乞丐名叫常随,是白默冉的旧部,现在隶属暗卫门,归莫玖统管。这些年来一直隐在暗处四处收集情报,当他第一眼看到周莱的时候,其实就认出了他。当然,这还要感谢他上次回总坛时,正好碰到白默冉带着叶雨欢、周莱、程明瑶、韦楚音、水无尘、花清秀他们去游玩。白默冉见到他的时候,还特意向他交待,一定要记住那几人的模样,倘若日后见到,务必暗中保护安全,有如对他一样。
于是,常随就仔细的在暗处将几人的模样都记住了,只不过,叶雨欢他们不知道这事而已,当然,周莱在见到老乞丐的时候,也就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问的那些问题,也都是常随正在暗中探查的任务。至于周莱所担心的事情,自然在常随探查到结果以后,早已一级一级的汇报上去,而在边城被周莱出走而急火攻心的躺了几天才下床的白默冉,也早已接到线报,并带着冷秋心立刻回了京城部署一切。
冷敏哲出宫,宫中无人,京城空虚,白默冉担心,被人抄了后路,不敢再耽搁,赶紧快马加鞭返回京城。临走时,招来身边所有贴身侍卫、暗卫,还有莫一、莫二两兄弟,吩咐他们即刻前往水城,保护周莱的安全,倘若有事,不必莫一他们怎样,他白默冉就得以死向叶雨欢谢罪了。
再说张云的贴身暗卫离开乞丐窝后,怕自己失职被主人降罪,又在城里摸黑转了两圈,待看到确实没有画像上的人后,才返回成娇然的府邸,只是回到了成府后,已是深夜,原以为主人早已睡下,却不想,他刚迈进后院,就看到张云站在廊下,似乎就是等他归来。
他急步上前,撩袍跪倒,刚要回禀张云交待的事情,却不想张云右手速抬,止住了他的话语,随后却向屋中说道:“妹妹可是好了,姐姐可是等的着急了呢。”
那暗卫听到张云的话,突然明了,原来主人交待的事情是不想让成小姐知道,既然如此,他也来了个聪明的,伸手入袖,取出张云交给他的画像,然后举过头顶,并摇头向张云示意:查无此人。
张云点点头,接过画像,手中用力,顷刻间,一张画像化为乌有。她又向她的暗卫摆摆手,那暗卫会意,抱拳行礼过后,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成娇然出来的时候,身上泛着水气,一身新换的襦裙,拖曳在轻风之下,微风吹过时,吹起了她的长发,那一张雅致的脸庞,在暗夜里依旧夺目、耀眼,不失半点光泽。
“打扰了姐姐,不过,确实极为好用呢!”成娇然笑着说道。
张云看着她一身湿气,怕她感染风寒,赶忙解下肩上的披风,为她披在肩上,随后道:“夜深露重,切莫染了风寒。”
又是这个动作,又是这翻话语,又是让成娇然想起了那个周莱唯一一次与自己‘亲近’的过往。
看着她迷离的眼神,张云就猜到她又想起了某人,怕她伤感,赶忙错开话题说道:“妹妹用的好就行,待我走后,你自可以搬到这里来住。”
“姐姐说的,确实是个好主意呢!不过,妹妹很是好奇,姐姐是从哪里学来的办法:引用山上的温泉,通过人工凿铸隧道,然后将水引入房中,既可以浸泡,又可以冲浴,这两全其美的事情,姐姐应该广为流传才是,到时候,姐姐的才名也可被世人传颂了呢。”成娇然打趣着张云,紧抿的嘴唇暴露出她此刻的心情,是非常愉悦的。
“哈,后世留名、待人传颂吗?想我张云这一生,虽然只短短二十几载,经历的却是常人所不知道的。他们既然不知道我的经历和根底,又何必期许他们来传颂呢。我的为人,妹妹却还不甚了解,我最不在乎的就是外人的看法,又何谈他们的歌功颂德呢。”张云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成娇然,她是来自未世,却不知是怕她不信,还是出于什么心思。
成娇然倒是喜欢极了张云的性格:随性、洒脱、不拘一格,正是女中丈夫的代表。成娇然也很想像她一样,做个寄情山水、快意恩仇的女侠客,只不过,要等她先报了仇再说。只是成娇然从来都没有想过,仇恨有的时候会泯灭一个人的人性和良心,甚至会让自己错过很多很多的东西,和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人。
张云又住了两日,便带着手下,启程赶往了北卫国,将水城这边的所有事宜全部交给成娇然全全处理。
张云走后,成娇然便真的搬到了她的房间居住,重新打量这个房间后,成娇然更加觉得张云的与众不同,就是这房间的布置和摆设,和其她女子的闺房大相径庭。那是肯定啊,张云布置房间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随着现代的品味摆设的,当然和古代女子的闺房不同了。
这一天,成娇然刚刚处理完府里的事宜,就有小厮来报,说是日前在南城的生意遇到了些麻烦,原本店掌柜的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只是几天过去,麻烦依在,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得已,才派人来报小姐,请小姐出面定夺、解决。
成娇然不以为意,想她成家在这里落户以来,只有她们欺人,哪有受人欺的道理,就是县府衙门,也得看她们成家人的脸色行事,不过,既然有人惹上门来,她倒要去会一会,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成家在南城做的基本都是酒楼、茶馆生意,在现代来讲,那就是饮食行业。饮食行业最注重是什么?那肯定是卫生啊。
可是,当成娇然坐着软轿赶到南城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家酒楼、茶馆的门前,坐着许多乞丐,那些乞丐手里还都拿着破旧的铜盆,手上一边敲打,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什么,那繁杂的噪音,‘嗡嗡嗡’的在耳边炸响,就像一万只苍蝇,在耳边不停的‘嗡嗡嗡’,‘嗡嗡嗡’。
“这是,得罪人了啊?”成娇然看着眼前的一幕,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家得罪人了,而且得罪的还是个大人物。
不过,她冷静下来,在脑海里思索片刻,把城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敢和他们成家叫板。
她离开软轿,极慢的走近自己的酒楼前,她每迈出一步时,眼睛都观察着那些乞丐们的反应,见他们哪一个是在只顾埋头演戏,而哪一个又是会盯着自己看的。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从软轿处,走到酒楼前,途中又路过那些乞丐的身旁,这一路下来,并没有一个人将目光投射到她的身上,哪怕是眼角的余光呢,倘若能看她一眼,那么她也定能够捕捉得到。
周莱扎在人堆里,仔细观察着成娇然的一举一动,张云已经离开了,这事他知道,他觉得张云那人和成娇然相比,那绝对是个极厉害、极难应付的角色,如今,她有事离开,那么正是他接近成娇然,为白默冉和自己的媳妇儿扫清障碍、解决水城这边事情的时候,老天爷赐给他的绝好机会,他周莱,一定不能错过。
常随也隐在暗处,看着那个埋在人堆里的人儿,心里百般心疼的同时,却又无计可施。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溪边找到周莱时,看着他的样子,常随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竟然流下泪来。
尤其在得知他服用了半夏,又借用之前因为蛊毒复发撞破额头的地方而毁了容貌,常随痛哭不止。双膝跪在地上,冲着周莱深深叩拜,他也不知他在叩拜周莱什么,若按周莱和白默冉、叶雨欢的关系来讲,他做什么、或者怎样做都不为过。
可常随就是想哭,就是想叩拜他的大义。想着那样一个如玉的俊男子,如今不但成了哑巴不说,就是好端端的容貌也变成了丑陋不堪,这让常随如何不佩服,又如何不为他好好谋算、倾力相助呢!或许,只有成全了周莱的大义,才能对得起他的不言、毁容之作为吧!
这个时候,成娇然已然在酒楼前站定,看着这些臭气熏天的乞丐们,她温声细语的说道:“不知成家哪里得罪了诸位?若有,娇然在这里给大家赔礼了。但若没有,倘若是哪个小人在幕后使坏,那也没有关系,只要各位就此撤离,娇然我定不会亏待各位。
咱们暂且不说你们受了谁人的指使,谁人又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我成娇然只是在这里告诉诸位,但凡你们提出所求,我定会满足你们,如何?”
成娇然一番话落,丝毫不见起色,不但如此,乞丐堆里还出现了骚动,几个乞丐不知为什么竟然扭打起来。
成娇然的贴身护卫见事态不妙,赶忙将成娇然护在身后,生怕哪个不长眼的一不小心碰到他家小姐。
只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乞丐们扭打成团的时候,也不知是谁,手上的铜盆用力的向成娇然这边丢了过来,紧接着就是一个乞丐发了疯似的冲了过来,如果有眼睛尖的还可以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很长的匕首。
“大胆,”侍卫哪里容得他们放肆,他们也不会把乞丐们的命当回事,抽出手上的宝刀,劈头盖脸的就像扑过来的人砍去。
只是他们的注意力被分散后,成娇然那边却出了空子,又一个手上拿着匕首的乞丐不顾一切的向成娇然杀过来,那眼中的凛厉之色,骇的成娇然看到时,禁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等到侍卫们听到动静,回过神来,反扑回去的时候,早有一个人先他们一步,将成娇然救下,只是那人自己,却被那个乞丐在胸口处捅了个血窟窿。鲜血汩汩的冒出时,成娇然呆看着这一幕,忽然就听到了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