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过世那年我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看不清未来,回不到过去格外惶恐。渡过最初 夜夜惊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放开心结,重新开始笑对生活。
送走陪伴我两年三个月的小美,我表现的很成熟,没有哭没有闹在夜深人静的凌晨,在门前花坛玉兰树下挖个坑为它举办一个小型的葬礼。
古时候人迷信,少年夭折客死异乡视为大凶。我也十分迷信觉着很不吉利,所以剪下将军耳朵上的毛做了殉葬品,以慰小美在天之灵。
将军是在小美死后被找回的,据说做了流浪狗很是逍遥了一阵。我却疑心小美在公园出事跟将军有关,可惜没有证据,有心让将军为小美殉葬又一想过于血腥就此作罢。
将军很敏感,从我剪过它的毛开始每次再见到我都是夹着尾巴疲于奔命,它既然如此识趣,我就放过它吧。事实上,从小美过世,我再没有抚摸过任何一条狗,包括李明丽家的哈士奇。
李明丽见我整日郁郁寡欢,大方的表示,把小奇媳妇家的谢礼一条小哈士奇许给我。
我两眼发直看着早已空去的阳台,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凄凉模样,说:“明丽,你说小美怎么那么聪明呢,它似乎早知道那天是它的死期。”
我把垂到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接着说:“我去医院看它的时候,它蹲在门口嗮太阳,一眼看到我跑过来,像从前那样跳起来转圈,在我以为奇迹就要出现的时候,它突然栽倒断气。”
我怅然看一眼窗外,感慨道:“原来不光人有回光返照,狗狗竟然也有,你说神奇不神奇?”说完两眼直勾勾看着李明丽。
李明丽尴尬的笑了笑,“陈晨,小美去世都半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想不通呢?”
我轻轻摇头说:“早就想通了,只是放不下,在这房间里待着,稍一愣神就能看到小美的身影,精神恍惚的时候似乎也能听得它的声音,医学的说法叫幻听。你看,我什么都知道也清楚,只是需要时间走出来而已。”
殇诚回来的时候我在阳台待着,他在我身后叹气。我偏过头看他,说:“你今天下班这么早。”
“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玩。”他嘴里说着去玩,眼里却毫无喜悦之色。
我察言观色,他兴致不高想必去的地方也无趣,就坐着不动,问:“去哪里啊?我没精神走不动。”
他神情突然变得不耐烦,一把拉起我,“跟我来。”
我被动地跟着他,被他牵着回房间,看他从衣柜帮我拿一套衣服。茫茫然问一句,“要在外面过夜么?”
他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头也懒得点一下,就拉着我出门。
坐上车,我依照惯例坐在他正后方位置,手臂勾着椅背脸贴在他肩膀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繁华都市跑到山间小道。
他打开窗,山间的冷风争着抢着涌进来,我顿时耳聪目明激灵灵打个抖,看着不远处青黛色的山低声说:“我体力不行,爬个坡勉强,爬山万万不能的。”
殇诚抽着烟,淡然吐个烟圈,说:“在你家时候说带你看猴子,时间紧没来得及,这次补上。”
我不以为然,说:“我从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猴子,早就不稀奇了。”
殇诚侧脸蹭到我的手,说:“那你想看什么?”
我想了想,认真的说:“恐龙。”
殇诚‘哦’一声,把抽了一半的烟头丢出去,关上车窗说:“可惜我不是奥特曼。”
我默了一会,说:“没什么可惜的,也没几个女人真的想嫁奥特曼超人。英雄崇拜主义早就过时,如今流行暖男。”
“你心里可有标准?”
我随口说:“我师傅那样的就挺好。”
殇诚默然,一直到目的地,始终没有再开口。
登记好房间,我们手挽手走在景区的小道上。
这是人猴共居的山村,山下零落住着几十户人家,山上则是猴子们称王称霸的地方。临近傍晚,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一派祥和的景象。
天色渐暗,殇诚带着我一路向山间走去,我疑惑不已,问:“这是要去哪里?”
殇诚镇定的说:“吃饭。”
我抓住他手臂,继续问:“你这里也有朋友么?”
殇诚摇头,说:“有一年我们队闭关集训,老大把我们带到这里,看到一件好玩的事印象深刻。你心情不好,正好带你散心。”
我听到好玩的事心情一震,追问:“快讲讲。”
殇诚笑看我一眼,说:“说出来就不好玩了,你自己去发现。”
“哟,学会卖关子了,不说就不说,好稀罕么?”说着抬眼打量四周,桃红梨白花开灿烂,只是被夜色压制,看不出浓艳的色彩。风吹起,各种花香随风四溢,弥漫出芬芳世界。这一刻,味觉比视觉更让人震撼。
来到山脚下一个四面低矮墙壁的破败小院,门虚虚掩着,透过五指宽的缝隙看进去,灯影模糊。院里影影绰绰立着几棵木头桩子,几把椅子一张方桌,临近主房有个棚子,隐约看着是个灶台模样。
殇诚居然来这种地方吃饭,我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带着深深敬佩。
殇诚拍着门板,扬声喊:“老孙头?在不在?”
“在,谁呀?”苍老的声音响起,主房的门开了一条缝,灯光顺着门缝溢出来在门口三步之内打出一个淡黄色光圈,院子里却仿佛更暗了。
“过路的,来你家讨口水喝。”殇诚在我的视线里眼都不眨的信口胡说。
我小小声提示,“不是要吃饭么?”
“呃,等着。”主房的门打开,逆着光走出来两道身影。一个佝偻着背走的小心翼翼,一个佝偻着背扭得歪歪斜斜,我瞪大眼那个低矮的分明是只猴子。它模仿老头的动作,灵活的关节扭出别致的步伐。
读过达尔文的进化论,看到猴子的时候我总在想,当初一样的猴群,进化为人类的肯定是聪慧善于思考的,继续做猴子的必定是顽劣型不思进取的。
一人一猴很快来到门口,打开门,殇诚先对猴子招呼,“小强,最近又办坏事没?”
猴子抬头,吱吱叫了两声,眼滴溜溜乱转。
老头打量殇诚一眼,说:“客人看着眼熟的很,走,屋里说话。”说罢身子往门边上让开一步。
殇诚拉着我的手向里走,边走边说:“距离上次过来怕有一年没来,老孙你身体还是蛮好的。”
老头颤巍巍的笑,眼睛眉毛似乎黏在一块,说:“我这把年纪,身体好能多好,坏又能多遭?只等天收了。”
进到房间,灯光昏黄暗淡,整个房间带给人破败阴森森的不适感,我连坐一坐的兴致都没有。
殇诚自作主张拉着我坐下,老孙站一下,又往外面走,嘴里说:“稍等,我去烧水。”
殇诚说:“别去,今天带朋友来玩,只想过来看看你。老孙你坐着,让小强也过来,这次发现它好像有点怕生。”
老头颤巍巍扶着凳子坐下,扭头对外间的猴子吩咐,“小强,把我的旱烟拿过来。”
猴子后肢着地,走的稳稳当当,手里捧着一把笛子长短的旱烟递过去。然后,又去桌子底下的横台摸出火柴。
我看在眼里赞叹不已,所谓猴精这就是了。常常觉得小美聪明善解人意,可如何能和这猴子比,它毕竟和人类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老头打火抽烟,抽两口喉咙间发出粗重的气息,紧接着咳起来,这一咳竟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的眼睛渐渐适应灯光,看清楚老头尖瘦枯黄的脸上有两大片铜钱大小暗黑的斑点,随着咳声抖动,像是能掉下来一般。这环境,这么一个孤寡老人,我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柔声说:“年龄大了,肺本来就不好,这烟还是少抽点的好。”
老头好半天止住咳嗽,对着地面磕两下烟头,昏花的老眼瞥我一下,说:“年轻时候比现在抽的还厉害,大半辈子过去黄土盖到脖子还有什么怕的。”说着抚摸一把小强的头,“等爸爸死了,你把这杆烟枪放到我墓里记住了么?”
小强挠挠脸,吱吱叫两声。
我看看猴子,好奇的问老头:“猴子不是国家保护动物,不允许私自饲养么?”
老头茫然看着我,说:“我不懂你说的什么,小强是自己跑到我家落户的,谁也没说不许,就一直住着了。”
我扭头望望殇诚,他还是一副你自己问自己发现的姿态。我张张嘴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就看着猴子,观察它和野生猴子不同的地方。
野生的猴子凶猛彪悍,不断有报道声称猴子伤人事件。去有猴子的地方旅游,导游一遍遍提醒,说不要盯着猴子眼睛看,不然它们会发飙。总有些不信邪的,真的就吃了这些山大王的亏。
小强好像很温驯,褐色的眼睛发出柔和的光,它发现我在看它,闪避着伏到老头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