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扭头闭上眼睛,只感觉一道阴飕飕带着血腥味的风迎面扑来,耳边都是那震动的粒子沙沙的声音。
完了。
我心想。
“嗙——”,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到地上,大地一声巨响,微微颤动,卷起的烟尘,呛得我直咳嗽。
“五百年人间香火,周家三十余条人命,这些,你还不知足吗?山神大人。”
熟悉而清润的声音,带着我往日恨透了的玩世不恭,还有一丝嘲讽,远远地传来。
光是听声音我就能猜出来。
容临?!
我激动地睁开眼,朝身后看去,那扇进来时的石门已经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远处,容临一袭红衣凌凌,款步而来,手中正握着一个……
密宗里常见的法器——金刚橛。
那撅通身约长一尺,老铜制,一头是三棱状的尖头,另一头是忿相佛头。
我看得微微一怔,容临从哪儿弄来的金刚橛?
再仔细一看,我觉得眼前这个容临也有点不对劲……
他……真的是容临吗?
眼前的容临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他的眼神太冷静了,像高山之巅沉寂许久的霜雪,不带有任何人间的颜色。记忆里容临的眼睛,那双温柔的桃花眼,总是弯弯的笑着,看这个时代什么东西都充满好奇。
记得那天一起逛街,容临看见高高挂着的巨幕上卖9999.9的爱疯X广告,还笑着转过头来对我说:“石笑,你们这个时代的人都疯了么?花那么多钱买个铁盒子?”
那样的容临,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人?
容临一眼都没有看我,直直穿过我,走向我身后。
我转头,看到方才那道暴涨的黑影,此刻,那些黑色粒子,像浪潮一般伏在地上,仿佛是在惧怕着什么,疯狂地往后退缩。容临向前一步,它们便向后退一节,一直退回神龛里。
这时,我才看清楚那神龛里供奉着什么。
那是一块石头,很粗糙的灰黑色山石,表面还覆盖着一些绿幽幽的青苔,从形状上来看,像……
一只坐立着的猫?
我愣了愣。
石头……猫……我瞬间想起了五德将军,忽然,又想起了,之前去山神庙里,道士和迷亭他们说的话……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座庙里有个问题?”
“这座庙里,没有神位。”
“也可以说,是神不在位吧?”
恍然之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有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之前,新庙里没有神位,旧神庙里也没有神位,难道是因为……真正的神位,在周家?!
眼前这块石头,就是真正的五德将军?!
我惊得愣住。
容临一步步逼近那座神龛,目光凌冽地盯着那块石头,说道。
“五百年的供奉,也没教会你什么叫‘天道’么?”
“以前在山里,收那些来往的精魂还不够么?跟着周家,周家那些冤魂还不够么?你为什么要那么贪心?”
“为什么要缠她?”
“非要她的命?”
容临冷冷地道:“你配么?”
容临话音刚落,那神龛之中就刮出骤风,像刀刃一般,刮得我睁不开眼,我整个人紧紧扒在地上,才不至于被它卷跑。整个斗室,都在狂风之中,微微摇晃。
“不服?”
我听到容临喝道。
那声音在厉风中,遥远而飘忽。
混沌疯狂的空气之中,我再也看不见容临的身影。
只有狂风,无止尽的狂风,那风暴似乎是自然中最危险的力量,而我就像是一叶孤舟,顷刻之间,会被它绞得粉碎。
这种孤岛般的感觉让我害怕了,得快点走!得快点逃离这里!
容临呢?!这家伙在干什么?!
我张目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类似风眼里的地方,找到了容临。他定定的站在那座神龛前,背影在狂风中,宛如热浪一般摇曳晃动,人影却还是依然矗立在那里。
“容临!!”
我冲他喊,出口的音节在狂风中破碎,连我自己都听不到声音,更别说离我几米开外的容临了。
我看见容临的背影,缓缓举起握着的金刚橛,红色的广袖,在风中翻飞。容临将金刚橛对准那座神龛,狠狠地刺了下去。
紧接着,只听到一声,清脆而细微,却在狂风呼啸之中尤为清晰,金属铿锵之声。
骤风的风力顿了一下,忽而像山间烟雨一般,蓦然消散。
我定睛睁眼一看,只见,容临手中握着的金刚橛,三棱尖正正刺中那龛中石像的头顶,将石像,至上而下,刺出一道裂纹。
“咔啦咔啦咔啦……”
无数细小的破裂声,数不清的裂缝,从三棱尖底下蔓延至整个石像。
“咔——”
那石像一声轻响,骤然崩塌,碎成了一摊粉末。
容临忽然像失去周身力气般,身子往前一倾,手中金刚橛摔在地上,滴溜溜的滚远。
“容临!”
见状,我连忙爬起来,冲上去扶住他。
“有没有什么事啊?!”
容临闭着眼,长睫颤了颤,睁开,清冷的目光划向我。
“你问我有没有事?”
“你该问它吧?”容临示意掉到地上的金刚橛:“还不赶紧捡起来?这东西我还要给人家还回去的。”
“哦!”
虽然不知道这金刚橛什么来头,但听容临这么说,我哪里敢怠慢,立刻给它捡起来了。
容临还在训我。
“要不是我连夜赶到大昭寺,问他们借到金刚伏魔杵,你这次就完了石笑,你懂不懂?”
“石笑,”容临正儿八经地训我:“你还真是什么活都敢接,是不是因为有我这个冥王在,人就飘了?嗯?”
见我不回他话,容临又凑过头来,强调:“嗯?”
原以为容临这次是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没想到他是早就看破端倪,跑到藏地去借法器。我顺势勾住容临的脖子,哇哇大哭。
容临被我勾得有些措手不及,嫌弃地去扯我的手:“别勒了,勒得那么紧,要魂飞魄散了。”
我抽抽搭搭地松开手,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拉着容临向后看,道:“对了,容临帮我救救一个……”
人字还没说出口,我就惊讶地看到齐衡方才倒下的位置,除了一片血泊,什么也有。
“人呢?!”
我惊讶地抓自己的头发。
在底下黑暗中待太久了,我现在有点怀疑自己精神分裂了。
“什么人?”
容临斜眼问我。
我手足无措的,指指地上那摊血,又抓抓脑袋:“就是地上那个人啊!他方才还在这里的……”
“你看错了吧。”容临走到我身边,“还有……以后不要别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容临敲了敲我手腕上的东西。
两声轻脆的金属响,我低头看去,只见,方才那个死勒着我手臂的棺钉,不知时候松了下来,落到我手腕位置。
钉子两头互相交错,绞成一个麻花的形状,大小,和我的手腕看上去刚刚好,像一个镯子似的,再仔细一看,那黑乎乎的钉身上面还有细密的花纹浮雕,更像镯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怔了怔神,又看到自己手臂上被棺钉勒出的伤口。那伤口皮肉外翻,横截在我手臂上,我那小臂肿得像根胡萝卜。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又开始疼了。
我瞬间能感觉到它带给我的疼痛,疼得龇牙咧嘴的,开始叽叽喳喳喊容临……
……
后来,回去的路上,我问容临,山神是真的存在吗?
“存在吧。”
容临看着火车外不断倒退的稻田,说道:“但我们一般也管那东西叫魍魉,它们是山林间,石头、树木的影子,久了生成精怪,会迷惑路过的旅人。”
我听了沉思许久,又问他:“那五德将军,是魍魉吗?”
“算不上吧。”容临用手梳了梳头发说:“祂本来是一只野狸猫,是山间的精怪,但受过长久的香火供奉,能算是一方神明了。”
容临说。
“周家祖上那些人,本来只是一家猎户。后来山神庙从深山里往外搬迁,周家负责修葺,便把山神暂请回了家。谁知,山神到家,家中竟然财运亨通,赤贫之家眨眼之间成了朱门富户,于是,家中便起了贪念,不愿将神送回去了。”
“可是……哪有那么简单呢?拿了人家的好处,怎么会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呢?”容临嗤笑:“哪怕庙宇里供奉的正牌神明,都有还愿一说,何况是受了百家香火、才略微消停一点的那东西?你看,不是没过多久,周家的报应不就来了?”
“什么报应?”
“你跟那个道士,不是查到那个怪胎了?”
“……怪胎是他们的报应?那宅子里猫鬼又是怎么回事?!”
“宅子里没有鬼。”容临看向我道:“也没有冤魂,有的,只是人的欲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