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成灵堂模样的祖厅里,没有开灯,点满了白蜡。昏黄的光线下,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口棺材,黑褐色棺木在蜡烛微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棺材前一条长桌,上面盖着白布,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白布像一个小山包一样微微隆起。
葬礼司仪走上前去,把白布掀起,下面露出了一张苍白的孩童的脸。
他约莫六七岁的模样,还很小,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表情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但从他灰败脸色就能看出,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已经死了有些天。
那便是周家大少爷。
没错,周家大少爷是个小孩。
还只有七岁。
他的死因非常奇怪,死于家族诅咒。周家不知从第几代起,就有这么一个诅咒:每代必死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绝对活不过七岁。
以上,都是黄皮子给我的资料写的。
据黄皮子说,周英杰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非常憔悴,眼看着要被自家祖宅里的事给折磨疯了。
到他这一代,家族后人里就只剩下两个,一个是他的大儿子周安平,另一个是他的小儿子周安茗。
他不确定接下来诅咒会应验在哪一个人的身上,可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想看见的结果。
“你就那么相信,真的会有诅咒?”
黄皮子问周英杰。
“我也不想信,可十四岁那年,我是亲眼看到我弟弟……死在我面前的……”周英杰顿了顿,沉声:“他那年刚好七岁,和诅咒上说的,一模一样。”
“好吧,那你继续说。”
周英杰告诉黄皮子,为了防止诅咒应验,他不知尝试过多少种办法,整个人泡在命理哲学里面,精神都快有点不正常了。
以往出去应酬,是和别人谈生意,可近半年出去应酬,全是某某人又给他介绍了哪个哪个奇人异士,叫他赶紧出来认识。
这大半年来,为此他东奔西走,国航白金会员卡,国内、国外不知积累了多少里程,途中请客吃饭、送礼封包,银行黑卡刷去的真金白银都可以在一线城市买套房。
“那你最后,找到办法了吗?”黄皮子问道。
周英杰顿时疲倦万分:“没有。”
“不仅没有……”周英杰双手微不可查地颤抖:“我还……我还搞出了另一件……可怕的事……”
周英杰沉默了非常久,抽掉一根黄皮子递来的香烟,他才冷静下来继续和黄皮子说后来发生的事。
有人告诉周英杰,西藏有一位高僧,请他开光可以破除一切邪晦,周家的诅咒定也不再话下。周英杰听到后,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当晚便飞去西藏,花了重金,将高僧请来。
高僧架势很足,看上去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到周宅后,一眼便看出问题所在,直言他家三月后必要死人。
三月后,正是他大儿子周安平的生日。
周英杰彻底慌了神,忙问高僧怎么办,高僧倒是淡定,只说你按我说的做便是。周英杰不敢忤逆,也不敢多问,接下来几日都按高僧所指导的,连做了几场法事。
“我本以为……那样就会好的……”周英杰痛苦地把头埋进双手里,“可我真的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那样反而把平儿给害死了!”
西藏高僧前脚刚离开周宅,安平少爷后脚就跟着毙命了,他被保姆发现死在房中,发现的时候,翻身都能看到尸斑。
周家这下彻底炸了锅,周英杰疯狂联系那位西藏高僧,可电话打过去只是一阵阵忙音。
几天之后,高僧弟子主动联系了周英杰,问他自己师父到底在周家做了什么,怎么会在回去后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就天人五衰,圆寂了。
周英杰彻底慌了,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家诅咒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可这一切已经太晚。
自那之后,周家祖宅像是被什么东西笼罩了一样,开始怪事频频。
污水管突然爆裂,整个大宅子屎粪里泡了一周;保姆煮饭,肉炖了几个小时,端上桌后一口咬进去还是生的,红通通泛着血水;保安值夜巡逻,总说看见院子里有神秘黑影,穿着古代的衣服,一晃眼便看不见。
周家上下人心惶惶。
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周家的另一个孩子——周安茗,也病了。
发烧,浑身长满烂疮,一碰就疼,不碰则痒,小小的孩子,眼看着就要不行。
周家家夫妇再也坐不住,毕竟膝下就两个孩子,如今已经失去一个,再承受不住失去另一个。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托人找到黄皮子的,周英杰在一个雨夜,敲响了黄皮子高档公寓的防盗门。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周英杰讲述完,黄皮子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抽着烟看着他。
周英杰几乎要把头全埋在双手里,半晌,他疲顿地抬起头,搓揉着泛红的眼眶,声音沙哑:“我要是知道,我家的诅咒会那么厉害,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去找那个西藏高僧的……”
“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不是诅咒?”
黄皮子冷不丁一句话让周英杰顿住,他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盯住黄皮子:“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大师!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
“可以呀。”黄皮子微动一下唇角,抽烟道:“但我也是有自己的要求的。”
“什么要求?只要是做得到,我……”
黄皮子打断周英杰的话:“你一定做得到。”他声音里带笑:“我的要很简单的,无非就是……”
黄皮子唇角绽开,露出尖锐的虎牙,蹦出一个字。
“钱。”
老妖怪讹了周英杰四千万,但他并不想以身犯险,所以最后站在这场鬼诡异葬礼上的人变成了我。
这一愣神的功夫,司仪已经开始念悼词。
周安平七岁的生平没什么好写的,悼词大部分都是亲友对其的怀念,宾客们和我一样听得昏昏欲睡,棺材一侧,周氏夫妇却是满脸悲伤。
尤其是身为母亲的曹蔓,她的悲伤是溢于言表的。站在棺材旁,她紧紧捏着面巾纸,司仪念上两句话便要抹眼泪,本就单薄身躯因啜泣而微微颤抖,形容非常憔悴,单是看她那双红肿得宛如核桃的眼睛就能想象得出,这几日她是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丈夫周英杰环着她,在她哭得气急时出声安慰,伸手抚着她的脊梁帮她顺气。虽然一直在安慰妻子,但他看上去也没好多少,才三十五出头的人,就一副老态,微红的眼眶里满满的哀伤与疲倦。
看着这对悲痛欲绝的父母,我也被感染得有些难过。
葬礼进行到此,一切都还很正常。
当时我想,也许只是地方习俗不同,封棺的时间点才会选在午夜,其实这也就是个平常的葬礼。
那是因为我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如果我后面发生那些事情,恐怕就不会那么想了。
悼词念完,亲属默哀,一一与遗体道别后,几个黑衣大汉上来为周安平入殓。
就在这时,我看到司仪端上来一个黑色托盘,里面放着七枚长钉。
那钉子纯铁打造,非常的长,足有五六厘米,头磨得很尖,在烛光下甚至能反光。我认得这种钉子,小时候我和我姨回乡下参加老人的葬礼,在葬礼上曾经见过。
那是棺材钉,顾名思义就是用来钉棺材的。
而在我们那里的乡下,这棺材钉还有个别称,叫“镇魂钉”。因为钉在棺材上后,隔绝阴阳,使死者和血脉亲友从此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魂魄得以安息,所以镇魂。
我们那个村子旧时候是做棺材的,关于镇魂钉传说有很多。我姨和我说过一些,具体是什么,我那时太小,现在已经不太记得清了。依稀记得钉棺材要有七枚钉子,但其中只有六枚是用来钉的,剩下的一枚,只是象征性地在棺材中间敲一下,意为留后。
我看到司仪从那一排整齐的长钉中,挑出一枚,合着一把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浮花铁榔头,一起郑重地递给周家家主周英杰。
周英杰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这是要干嘛?我疑惑地皱起眉头,尸体还没入殓,就要封棺了?这顺序不对吧?
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周英杰拿着那枚长钉,走到停放有自己儿子遗体的长桌前,对准儿子的眉心,举起铁榔头,狠狠地敲了下去。
“叮——”
钢铁相击,清脆的回响在灵堂里回荡,惊得我猛然回神,手心已经细细密密地出了一把冷汗。
我都看到了什么?!我震惊又不敢相信。
“钉——”又是一声轻响。
周英杰再次举着榔头,对准那根尖头已经没入自己孩子脑袋的长铁钉敲了上去。人的头骨相当坚硬,他这一下锤子下去,钉子只是往下沉了沉,还有大半根露在外面。
周安平的小脑瓜就这么插半枚铁钉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周英杰双目通红,布满红血丝,举着榔头一下接一下地,死命把钉子往儿子脑袋里钉。
我彻底震惊了。
我都看到了什么?!!!
知道有些地方,葬礼习俗会很特别,但老子拿钉子往自己儿子脑门上钉……
这真的……真的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眼前的场景,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我恍惚地环顾四周,发现旁边来宾有些我和一样,满脸都挂着不可置信和惊愕,只有一些年长的,很镇定,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看到他们的脸,我想到一种不可能的可能,鸡皮疙瘩麻麻地爬满全身。
不是第一次了?周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
我愣在当场。
这份震惊,直到封棺完成,我从祖厅里出来,都还没缓过神来。
“妈的,老子要知道会看到那种事,这周家葬礼,说什么也不会来!”
我听到随着我一起走出祖厅人群中有人低骂道。众人行色匆匆,似乎都被葬礼上那诡异的一幕给吓到了。
没过多久,不断有车子驶离周家,宾客里除了我们这些走不开的,能走的都走了。
偌大的古宅这下彻底空了下来。
出了葬礼后,便没有人找我,默认可以回屋了,我失魂落魄地往自己院子里走,心里满是疑惑,从黄皮子给的资料上看,周家确实是在犯很凶邪的事儿。事实上,我来到这里后发现,周家不仅犯事,整个家族也怪怪的,做出的事,跟疯了一样……
这背后,到底隐藏怎样的秘密?
想了许久,我掏出手机给黄皮子发信息。
“如果一个人死了,别人拿棺钉往他眉间钉,代表了什么?”
黄皮子没有回我,对话框里,只有我一个人的信息在那静静躺着。许是没看到,我把手机收回口袋,继续往住处走,路过一个四合院,听到里面发出剧烈的争吵声。
尖锐的女声划破夜空,愤怒中带着哭腔:
“都是你!都是你养猫!你要是不养猫,安平怎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