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芯应付了王阿姨，又推了推锁上的房门，拿出手机，给高经理拨电话。
“不用打了。你们的经理欧巴去我们大韩的汉城谈生意。你，收拾一下，去车间的仓库发料。”朴惠美出现在楼梯边上，依旧是抱臂靠在墙上，懒洋洋没骨头似的斜眼睥睨着菜芯道：“你去吧，展厅这里我又安排。”
菜芯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啥意思？菜芯被整的措手不及。她愣愣的看着，一手在另一只手背上，敲打香烟的朴惠美：“销售部的事，不是设计部安排吧。”
“嗤！”朴惠美抱臂，夸张的胸脯向前一挺，慢条斯理的笑道：“你不是说展厅是连接销售部和设计部的什么吗。我们设计部也有权力安排人的。春秋订货会都结束了。现在是销售淡季，展厅不需要开了。我们韩国摄影师会在汉城，把模特拍好发来。反而是，车间赶货忙，你自然要去车间喽。要不，你以为你是谁？”
菜芯知道朴惠美在杵白自己，竟没有话怼。她站在展厅的门口，一时有被欺骗被耍弄的感觉。她在展厅辛辛苦苦，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儿，与人为善，任劳任怨的。但是具体又说不出反驳的意见。你说，你是来应聘展厅这个工作的，那么岗位需要补充一下，难道你就不上班了？
但是去车间的话，菜芯知道，车间都是晚上九点下班的。服装行业的工人都这样。那彤彤怎么办？
可是辞职？眼看过年了，她才上了一个月的班。
菜芯眼看着朴惠美冷笑着，抖了肩膀下楼。她给陈艳艳打了电话：“艳艳，你来上班没？我来了，发现展厅锁门，让我们去车间。”
“蔡姐，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啊，昨天二楼设计部让我去帮忙，说那个实习的小姑娘不合适，我今天就去二楼了。”陈艳艳无辜的语气。
“哦——”菜芯应了一声放下电话。感觉心房一凉。真的，拔凉拔凉的，她靠在墙上忽然觉得很疲惫，漫漫长路，走的很孤独，很疲惫的感觉。
她又给高经理拨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菜芯又按掉了。可能，高经理忙，也可能，高经理没办法说打脸的话吧，毕竟，他是以展厅的岗位招的这个人。菜芯并不笨，她只是实在，只是以诚待人。
现在，她才明白这个公司的操作，展厅是按季节开，艳艳是去设计部了。那么她去车间仓库发料，也是真的了。
展厅的上班时间和直营部，销售部，设计部一样，是八点上班，四点半下班。午休一小时。
车间仓库发料，和车间工人的时间一样，早七点半上班，晚九点下班，午休半小时。工资低，没提成，上班时长，赶上出货急还要加班没休息日，并不是她应聘的初衷。
但是，目前的变化，即使去车间发料，即使加班，菜芯也是要上这个班的。马上春节了，养家糊口，她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只是，彤彤的问题她还要解决。
菜芯迈着沉重的脚步，下楼走过半个厂区，来到车间。她知道这个调动，即使是暂时，一年也得有半年在车间。毕竟，展厅的订货会只有春、秋，两季。但是，清高和逃避在悲惨的命运面前，都显得那么矫情无力。菜芯早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个楼，一楼是存放设备和原材料的大仓库。二楼是车间，和车间加工需要材料的车间仓库。
菜芯一进二楼，没注意存衣柜那有个高高的门槛，瞬间绊了一跤。她揉着脚脖子，看见车间主任老孟，向她走过来：“小蔡，你过来了，还以为你们展厅，淡季都去设计部呢。来来来。以后你在这里和何库管一起发料。”
菜芯心里一抖，席卷而来一阵狐疑。她对老孟点点头，调动全部细胞，劝说自己扯嘴角笑笑。
车间在楼上，菜芯自从上班以来，是第一次上车间来。
面积大！足有一千多平。长方形。短的一侧墙的办公室有，发料仓库和车间主任办公室和开水房。仓库的门整天开着，方便取料的工人进进出出方便。窗户也开着。可以说，仓库上班基本没有隐私。
长度一侧，顺着窗户一直到底的是没有隔断的裁剪房。没有电动裁床。摆了几个十几米长的木板搭的大裁床。堵头一个玻璃挡板里面是CAD操作室。裁剪房里工作的全是男的，因为拉布，卷布，打杂，都是力气活。他们身体也好，有的干活出汗，还光了膀子。看见菜芯上来，几个男的转过来瞅。菜芯就认识一个裁剪房主任。
“大美女来车间体验生活了。”老霍开玩笑。
“哈哈还需要霍主任关照。”
“必须的。”老霍从裁剪房门口给她比个手势。
因为食堂吃饭还分两个区域。一个车间工人区域，一个办公室区域。裁剪房主任老霍，还有车间主任老孟，后道主任胖阿姨，都属于中层管理，和办公楼里的人坐一起吃。他们的餐桌比车间工人多一个肉菜。裁剪房主任老霍，是大家都喊他老霍，其实他才刚刚三十，孩子才出生几天。
车间和发料仓库相对的另一个堵头墙那边，用玻璃隔断隔出了相当大的区域，是后道。专门为成品衣服做，打扣，整烫和包装。后道主任是和陈艳艳一个宿舍的胖阿姨。此时菜芯看见她坐在高高的打扣机器上，嘎嘣嘎嘣的操作。扭头看见菜芯，对菜芯挥挥手。
中间这部分最宽阔的面积，就是缝纫工的几个组了。
从车间的横距离来看，缝纫工从左到右，分八排。每排是一个组。一共八个组，前后流水。不到两百人的缝纫工。从纵向距离看，菜芯在发料仓库的位置，把一个组从头到尾走过，走到后道那边，估计要走两分钟，掠过二十多台的机器。
机器上正在做活儿的缝纫工大都是二十到三十左右的年轻人。踩机器这行，伤身，坐病，注意力集中。一般年纪大的，体力和身体都跟不上工厂的流水强度了。
不少缝纫工向菜芯这边张望，议论纷纷。发料员对菜芯来说是个不得不做的工作，但是对车间生产的工人来说，却是每天每小时都要接触的对象。就像鱼儿离不开水的滋养。没人发材料，工人还做啥呢。
老孟嘱咐了一些车间的事项。
“知道了。”菜芯应着就进了发料仓库。里面空调开的暖烘烘的。一个高颧骨矮瘦的女人坐在办公桌那，摆弄机器针。她叫何敏，才四十多岁。早年为了照顾几个弟弟，耽误了婚姻，这才度完蜜月。何敏穿戴的很鲜亮，擦了很浓的脂粉，但是常年照顾她的大家庭，又在服装厂加班熬夜的生活，令她比同龄人的老态很明显。菜芯和何敏也打过照面，平时食堂打饭，也会点点头。但是车间的人对办公楼里的人，普遍有种羡慕嫉妒恨的思维。他们觉得办公楼里的人清闲还拿高工资，车间工人辛辛苦苦，都是在给办公楼里的人赶网。对设计部，销售部，他们还说不出什么，但是展厅这俩闲人，车间的几个老资历的工人是不服气的。
菜芯走进去，脚脖子还隐隐作痛。何敏抬起头：“小蔡啊，今天你把那筐线轴捋出来，记账。挑能用的用了，不能用的，堆到裁剪房边上。”
“好。”菜芯满屋子打量一下。库房又七八十平米，到处堆着装辅料的铁架子或者塑料筐。靠窗有个办公桌，何敏在那忙乎。就一把椅子。
“何姐，我这包放哪？”其实菜芯言外之意就是询问，自己坐哪？
何敏歪头看了一眼：“哝，包就挂门后吧。”
菜芯就把包挂在了门后。蹲在线筐那整理线轴。有几千个。线轴上的线什么颜色都有，以红色，褐色和藏青、黑色为主。菜芯估计是车间在生产这些颜色的衣服。但是为什么有的线轴上剩的线多，有的少，她就不清楚了。按说这些线应该是车间工人用废的。但是，有的线轴明显还饱满。
菜芯就按照何敏说的，找了两个空筐，把线量饱满的和比较饱满的线轴挑捡出来。实在不能用的，线轴上只挂着薄薄一圈余线的，她就扔进废弃的筐。
仓库里不时进进出出，领料或者问事情的工人。
何敏有时以一种倨傲的优越感打发了人家，有时候又殷勤的拿出小零食给对方吃。
菜芯蹲了一小时，腿酸麻的发胀，她站起来，围着仓库晃了一圈：“何姐，咱们库房缺凳子呀。”
“哎呦，我们车间这，哪有办公室那边四眼齐的，自己随便去哪找把凳子就是了。”何敏屁股一直没离开她的座位，不屑道。
“我去找找。”菜芯离开仓库，在后道胖阿姨那要了一把靠背椅子和一个小凳子。心道，何敏感觉不咋友好，这是下马威吗？这要是没有熟人，她还坐不了呢。
有了椅子和凳子加持，菜芯挑线的工作效率挺快。吃过中饭，到下午的时候，已经挑拣了一大半。菜芯看手机，忽然跳起来，四点半，彤彤幼儿园已经放学半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