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菜芯四点五十下班，电瓶车几分钟就能踩到幼儿园，在幼儿园五点下班之前接到彤彤还没问题。现在九点下班，她必须得接孩子了。要不，幼儿园谁给你看孩子。
她把自己没整完的几个线筐推到墙角，对趴桌子上似睡非睡，偶尔还打几声呼噜的何敏道：“何姐，我用几分钟时间去接孩子，很快就在拐角的幼儿园。”
“啥？刚来就请假？”何敏捂着嘴打哈欠，身子转过来，上下打量菜芯：“在我们车间做是苦的，没有展厅清闲。昨天小朴和我说让你过来，我还担心你不愿意呢。”
“在哪都是干活，没啥不愿意的，我才知道这事，要安顿一下孩子。幼儿园四点放学。下班晚接不了孩子。”
“啧，也是。十分钟你能回来吧。年底车间忙的要死。你看看那边堆的货，春节假期长，都得放假前赶出来。”何敏指着仓库大箱子里堆积的小山一样的辅料。
“我尽量快。”菜芯应着。
“呵嗯。”何敏随着鼻子哼出一声，嘴角撇了撇。菜芯转身出去，下楼。雾气不知怎么就蒙上眼底。雨停了，天不那么阴了，她的心却更加的潮湿。
忽然头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销售部的小金拎着两件包装好的样衣，从直营部那边横晃的走过来：“老姐你不在设计部，跑车间晃荡啥，不知道这是学艺的好时机？”
“往年，展厅在淡季都去设计部吗？”菜芯从老孟说完这句，就一直狐疑的憋着。
“往年展厅的人，都是从门口直销店借过来的。淡季再还回去。”小金性格调皮，冲她挤挤眼：“就老姐你是特招。”
“哦，小金你学坏了。涮我。”菜芯苦笑，就我还特招，都发配到车间了。指哪打哪的员工，是得特招。
“真的，老姐，咱俩这关系，我还能逗你？你上次支招那款，我订出去给五爱市场的杨姐了。放假老弟请你吃饭。这次不吃麻辣烫，吃火锅，咋样？”小金娃娃脸，快三十了长的像二十出头，嬉皮笑脸的，和这位会出金点子的老姐套近乎：“艳艳也是去年直营店招的人，秋天为了订货会才到展厅的。但是今年秋天出点岔子，订货会没开，高经理还是把你招来了，你说不是特招？”
“特招车间、展厅两用人才。今天让我去车间发料了。”菜芯叹口气：“我请了会假去接孩子。”
“额——”小金蹙眉，闭了嘴：“那我就不清楚领导意图了。要不等高明光出差回来，我给你问问。”
“谢了。再说吧。”和小金这么一聊，菜芯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
明白了又怎样，她不还是得上这个班。痛苦是因为学的还不够。菜芯狂踩着电瓶车，脑袋也回味着这一个月来的上班经历，可能，她脱离社会太久了。如果不想让自己，像根狗尾巴草，卑微苟且的在风雨中飘摇，她就得学会保护自己。
彤彤得知今天妈妈要把她接到公司，非常兴奋。
一路小嘴不停的问妈咪在公司里做什么？公司里有什么好玩的。
“宝贝，去妈咪的公司可不是为了玩，你必须得听话，老老实实的在妈咪身边，不能乱跑。”
“嗯，小彤彤乖乖的。”彤彤眨巴着充满向往的大眼睛使劲点头。
只有和彤彤在一起，菜芯的心情才阴转多云直到晴。娘俩有问有答的聊天，刚到公司门口，老孟神情严肃的走过来。
“接孩子去了？”
“是啊。主任，我女儿四点幼儿园放学，以后，我能把她接回来带到仓库吗？”菜芯感觉，在这看见老孟，不一定是巧合吧？
“几岁？”老孟眼睛扫了彤彤一眼。
“四岁，哦不，过这个年就五岁了。”
“还是小。”老孟摇头：“去年后道老胖家的孙女来玩，后道包装好的箱子掉了，把孩子砸里，捡条命。小高三令五申，未成年的孩子不能带进车间。”
“那，好吧。我在想办法。今天我才知道换岗，所以——”
“今天嘛，就这样没办法了。以后可得找个办法。小姑娘老漂亮，像你。”老孟说完了要说的话，露出了笑模样，进了门卫。
“妈咪，那个叔叔不喜欢我。”菜芯拐进车棚子，锁好车，彤彤拉着妈妈的手说。
“不会的。彤彤这么可爱。那个叔叔是车间主任，他要为了安全着想。所以，你记住妈咪的话别乱跑，好吗？”
“好哒。”彤彤爱新奇，第一次来妈咪上班的地方，东瞅西看。菜芯带她上了二楼仓库，彤彤猫在妈咪腿后，伸出小脑袋主动就和何敏打招呼：“奶奶好。”
何敏趴在那写东西，眼角的余光看见门口进来一大一小俩人。一猜就是菜芯接孩子回来，她没动。但是听见彤彤喊她奶奶，蹭的直起腰身：“奶奶？”一脸惊讶。
“不好意思啊，何姐，孩子不懂事乱叫。彤彤，这是何阿姨。”菜芯尴尬的打圆场。
“何阿姨。”彤彤老实的坐到小凳子上，等妈妈把一个线轴上的余线摘光，给她一个光秃秃的线轴玩。
“别碰！那个地方不能碰的。这里很多地方不能乱碰的。小蔡呀，主任知不知道你带小孩子来上班！”忽然何敏呵斥一嗓子，嗓门太冲，把菜芯吓一跳。她抬头看见彤彤站起来，摸身后的铁架子上一堆一堆的袋子。袋子都封了口，上面写着几组几组的字样。
菜芯也冷了脸瞪着彤彤：“坐下，和妈咪一起干活。”彤彤重新坐下来，大眼睛里已经不笑了。小手鼓捣着线轴，不时胆怯的看着何敏。
车间发料的活儿，菜芯第一天做，就很上手，她的能力做这个绰绰有余。何敏让她整理的线，已经归拢完。其实没用的线轴不多，就挑出百八十个，大部分的线轴都可以继续用。菜芯把能用的线轴筐做了标记，推到车间一角和好线摆在一起。然后还熟悉了给组里备料。就是时间上一刻不闲着，太累。菜芯忙乎久了有点气短。相比之下，展厅在体力上是清闲，难怪车间人有意见。
快下班时，从门外蹬蹬蹬跑进来一个穿毛衣的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进仓库就蹦，各种蹦跶。
“博金，你老实点，再闹我让你妈用鞋底子抽你。”何敏喜笑颜开，嘴角的褶子都开了。伸手拉抽屉：“自己来拿，吃什么？”小男孩从装松紧的筐里抽出一条松紧，嘴里念念有词，当鞭子一样甩着蹦到何敏的办工桌前：“谁要吃蛋黄派？这个——这个，嗯，开心果吧。”
“那个小囡，你要不要吃点零食？”何敏转头敷衍的问彤彤。
彤彤眼巴巴的看着，聪明的小脑袋瓜感觉到何阿姨不友好，摇摇头。在看见小男孩被何阿姨喊去，拿了好吃的后，彤彤嘴角一瘪，低头玩手里的线轴，大眼睛储满了泪，要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菜芯捏了捏彤彤的脸蛋，有点心酸。大部分成年人对待孩子的方式，基本是看大人的价值。不是彤彤不好，是自己没本事。她夸张的眯眼，扯出笑，小声安慰女儿：“没啥，人家先认识的熟悉啊。人熟为宝嘛。”
晚上下班，九点多了。彤彤早就在菜芯的怀里打起了瞌睡。从车间到宿舍，几分钟的路，菜芯抬头看天，氤氲的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一团黑。就像菜芯堵塞的心境，没有一丝亮，她却企图强行在黑暗里找出一抹光亮。
在食堂晚饭后，菜芯就大致有了安置彤彤的办法。等彤彤睡后，她关了厨房门，小声给红姐打电话：“红姐，你还在带甜甜？”
“带。不带咋么弄。女儿女婿都是外企，请个假比上天都难。这孩子算是就沾到我身上了。”红姐听到是菜芯，特兴奋。话匣子就打开了。把她最近遇到的，七大姑八大姨家的事，听说的，经历的，全都说了个遍。她每天绑在家里带个五岁小孩，憋坏了。本就性格开朗，爱说爱笑的人，这下既不能出去，也没人交往。还不如卖烤红薯时候，和环卫的和经常买烤红薯的顾客，还能聊几句八卦闲话呢。
菜芯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就一边慢慢的嗯嗯嗯的应着，一边给彤彤准备明早的寿司。红姐讲了快半小时，才想起来问菜芯：“哎呀就听我白话了，你上班怎样？干什么活？还适应不？”
“红姐，我就等你问这句呢。”菜芯笑了。她知道红姐聊天的特点就是这样。
“上班时间有点问题，现在换部门了，要晚上九点下班。把彤彤从幼儿园接回来，单独锁在宿舍我不放心啊。我想麻烦你帮我带几天彤彤。我晚上去你那接她，早上起早送去。要是赶上下雨下雪我就不接了，钱就按市面上价格给，不会少。红姐你同意不？”
“什么钱不钱的。你要是放心，彤彤就放我这，反正幼儿园还有几天就放假了。干脆，甜甜也不去了，她俩一起玩。但是，菜芯啊，不是红姐说你，你别自己拧巴了，你把自己搞的多累。绍堂那孩子，就是不懂事，过几年年纪大就好了。我前天在小区看见他，他还是一个人呢，相互迁就迁就，这一家一家的，不都这么熬过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