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的爽快,令菜芯阴霾的心里露出了一丝缝隙,但是她后面的话又把那丝缝隙堵死了。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虽然,知道红姐是为她好。其实红姐对她,真的比自己亲妈还要帮忙了。她并不指望红姐的思维和她一样,毕竟俩人生长的年代,认知都不同。世上从来都是,了解不等于理解,理解不等于认同。所谓的理解都是建立在个人的体验之上。如果没有相似的体验,哪来的感同身受。她只是孤独的想哭。然后,夜里抱着被子,默默流泪到半夜。
彤彤送到红姐那里后,菜芯两三天去接一次。在车间上班发料也熟练了。
何敏怀了孕,还想占着岗位领工资。高龄孕妇,本来就危险,万一在厂里出个好歹的还得算工伤,老孟天天给何敏做思想工作,动员她请假。
仓库发料的活就撂在菜芯一个人肩上。但是她倒是做的井井有条。就是累。
“小蔡,你聪明能干,这几天我就看出来了。你身体好像也不大好?要是忙不过来,你就从裁剪房借个人过来,我和裁剪房的老霍说好了。”老孟五十不到,斯文富态。他靠近菜芯,语重心长的说到最后,还伸出白胖胖的手,拍拍菜芯的肩膀。菜芯不自然的退后一步,扭过肩。
中午在食堂吃完中饭,往车间回的时候,后道的胖阿姨甩着饭盒上的水,从后面追上菜芯,把她拉到人少的地方,左右查看,神神秘秘:“小蔡啊,我看你挺实在,跟你跟你说件事。”
“啥事,胖阿姨?好像有敌情似的。”“我看老孟这几天,老去仓库找你说话?哎告诉你啊,老孟前几年还挺风流。服装厂就是女人多,他老婆在家伺候双方老人,他又单身出来打工,猫啊,看哪个豆都香,看哪个女人都是鱼腥。没结婚的他不敢打主意,怕引火烧身。车间里结了婚的少妇,有不少和他暗中勾搭的。他们车间的工时,计件,都是老孟往高经理那上报。后来风言风语传到老孟的老家,被他老婆从山村来突然袭击,抓包。他老婆学精了,也不回老家,就留在车间上班,做小烫工。老孟这才不得不老实。”
“哦。这样啊。胖姨是老员工了,以后什么事,还得你多指点我。”菜芯笑眯眯的敷衍应了后,匆匆上楼回仓库,她并不喜欢搬弄八卦,即使胖阿姨是好心提醒。但是,经过在办公楼的一个月,菜芯也学精了。这种工厂里,天南地北凑起来的人,到底谁可信,简直就是谜。
现在仓库的办公桌就她一个人用了。桌子上摊满了,八个组这一礼拜要用的辅料的单子。给八个组,发一星期的辅料,松紧,粘胶,拉链,纽扣等等,要分别数出来还要对尺码。菜芯知道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上礼拜发辅料是老孟过来帮的忙。
这次她上楼,就去裁剪房找老霍。
裁剪房,她来车间十来天了,还是第一次进,平时一进仓库深似海,上厕所、喝水都抢时间。
还有十几分钟才到上班时间,几个男的靠窗户,抽烟、喝茶、吹牛、卧倒睡一觉的,姿态各异。
老霍倒是勤勉,在几个本子之间翻资料对账。
“霍主任,要当模范啊,中午也不休息。”菜芯之前在食堂,经常和老霍挨着吃饭,有时候一起吐槽饭菜,算是比较熟悉了。
老霍转头看一眼菜芯,又面无表情的,
把脑袋低下去翻资料道:“休什么息,都要吃不上饭,吃土了。”
“……”老霍这画风和以前不一样啊,甚至和自己刚来车间那天也不一样。
“这几天仓库忙不过来了,打算从霍主任这借个人手。”菜芯开门见山。
“裁剪房也忙不过来。你没看堆那些几十匹布?下午我们要拉布排料。”老霍公事公办,生人勿近的姿态。
“……”菜芯被怼的接不上话。这才意识到老霍不对劲啊。差哪呢?不明白。但从老霍丝毫不打算帮她的架势看,她猜,如果她接下去说,老孟说仓库人手不够到你这来借一下,估计老霍就会说:“老孟说人不够你找老孟啊。找我干屁。”
“你说滴对。”老霍没说的话,菜芯给自问自答了,转身就走。对啊,她心说,老孟的车间和人家裁剪房是分别独立的部门。车间人不够,找裁剪房干嘛。
最终还是老孟给解决的人手,明天让组里派一个学徒的小烫工来仓库帮忙。
刚把助手搞定,菜芯进仓库一盘一盘的核对松紧的尺寸。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风风火火的闯进仓库:“小蔡,我们一组的花边没有了。”
菜芯认出是一组的组长刘红。刘红个矮微胖,眼睛小,平时显得笑眯眯的。他和他老婆一起都在一组做车工。菜芯刚到仓库时,他还总喜欢来库房,和何敏说点荤段子,聊几句家长里短的。菜芯对他印象不错。
“没了?那我马上给厂家打电话。我记得墙边袋子里有来着。”菜芯站起来到门口,扫了一眼窗户外的墙边。前天那里,还撮着两大蛇皮袋子,西瓜红色的花边呢。
“还真没了,前几天那两麻袋花边哪去了?”菜芯奇怪,眼睛又四处寻找,没有。才三四天,两麻袋子花边,少说几千米,一件衣服才用一米多点,出了多少成衣?那么快?
“我拿到组里去用,没了!”刘红不耐烦的瞪起眯眯眼:“你这仓库怎么管理的?东西没有都不知道。”
“哎,刘红,你把库房的东西拿走,怎么不说一声?”菜芯急忙进库房从抽屉里,找到何敏记录辅料厂家的本子,查找花边厂家电话。
“快点,组里等着流水呢,磨磨唧唧的。”刘红从办公桌上兀自拿根牙签,一边剔牙,一边敲桌子,声音高了分贝,语气居高临下的。
菜芯本来对刘红印象不错,对待他组的事情挺上心,才放下手里正在做的活儿,给他处理花边的事,没想到,这男人,莫名其妙的大呼小叫。菜芯也皱眉:“别催,你说了就要马上有货?这不正在处理吗!”
“放屁!”刘红把嘴里的牙签一吐,两手掐腰,站在库房中间大吼:“你这仓库怎么做的?吃白饭的?辅料没有不知道提前预定的?等我要的时候再定,老子几十个人等你?”
菜芯把拨了一半号码的手机放下,转头看着刘红,眨巴着杏核眼,这刘红,简直跟以前不认识他一样。刚才中午食堂吃饭,还聊过天呢。这是受啥刺激?实话说,她这三十几年,第一次和服装厂车间里来自天南地北的打工仔打交道。她只知道刘红是皖南人,还真不知道他不讲理,翻脸比翻大便纸还快。
菜芯不是喜欢吵架的人,再说现在,吵架也不解决问题,她忍住气,尽量平静的语调道:“刘红,你好好说话,你把辅料拿走没告诉仓库一声,本来就是违规的。你的辅料快用没的时候,也没有提前通知仓库备货。这些,你这个组长都有责任的。光是怪我?我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知道你花边今天没货了?”
“卧槽!你还哔哔哔哔的没完,你仓库管干啥的?你不统计好!有没有脑子,会不会发料?不会就找个会的来。狗比的责任,还我有责任?少给老子扯没用的。我看你是占茅坑拉不出好屎!仓库这点活儿,能不能干,不能干换人,今天耽误我组里的活儿,要你工资赔!”刘红没料到菜芯会有理有据的,这么数落他。在他们村里,男人不说是天,也是老大,女人伏低做小,和男人说话,不笑都不吱声。妈的,这么一个比他岁数都大的,离婚的老娘们还敢数落他,还敢当着全车间的面,数落他这个一组租长?
刘红气急败坏撸起袖子,往菜芯面前凑合。菜芯坐在椅子上,刘红虽然个头矮,但是他站着,凑近了坐着的菜芯。立在菜芯眼前,整张脸都丑的不忍直视,就一口牙齿白,还用来喷粪。他的吐沫星子喷在菜芯脸上,用脏粗的手指头指着菜芯的脑门,气势汹汹充满俯视的优越感,叫嚣。
菜芯简直无语了,委屈的耻辱的眼泪在眼圈含着。平白无故被骂一顿。什么玩意,她真没想到平时尽心尽力,照顾各个组的配料。谁的问题只要和她说,她都加班加点的满足。尤其这个一组刘红,因为在食堂吃饭时坐一起,整天套近乎,菜芯也是有人情味的人,在辅料供应上,更多的照顾了一组。就这点花边的事,就特码的一时没如他的意,就翻脸变麻子!素质差也就算了,毕竟百人百性。但菜芯最烦不讲理欺负人,尤其这种人平时还以虚伪的面目出现。
这不明摆着欺负她吗。一个仓库发料员,供八个组加工,本来就很累,老板节约成本又不肯添人,都是这么从各部门借来借去的对付。两三个人的活儿,菜芯一个人做。菜芯要不是为了养彤彤,一天都不想呆在这。不但整天防着一群说三道四的老娘们,进仓库领料时,顺手拿点其他辅料走、让放下还不愿意,还要受这不要脸的老爷们的闲气?欺生?指着鼻子骂?她这是进了恶人谷了!不都说山里人朴实,打工仔勤劳吗!她怎么就碰上了这一陀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