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上坐起,宋阳一手捂着刺痛的额头,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背着何问玉从那个山洞逃出来的那一刻。
受伤又中毒,在山洞受到的撞击也让他的骨头断了几根。那蜘蛛妖的毒让他感受不到皮外伤的痛,却也开始麻痹他的意识,大脑无法思考,视线一片模糊,面前影影绰绰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只能凭着感觉往来时的路走。
耳边像是被人用双手捂住了一般,只能听到闷闷的嗡嗡声,背上的何问玉似乎在说些什么,但他却一点也听不到。
每次呼吸,自己的胸腔都会剧烈的震动,让自己被断裂的骨头刺穿的内脏发出濒死的痛苦哀嚎。
不知道走了多久,宋阳只觉得时间被拉的无比漫长,似乎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就是到不了军营。
最后精疲力竭的他终于倒在了地上,背上的何问玉也滚落在他的身边。
对了,何问玉!
“小鱼呢?为何不见他?他在哪里?”
在帐篷中没有看到何问玉的宋阳急得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知觉还未完全恢复便急忙的想要下床,却因无力的双腿差点跌到在地,是床边的宋阳接住了他。
“呵……”
袁嘉澍一声轻笑,似嘲似讥。兰宛涵和宋阳两人心中的不满和羞恼一时达到了极点。
“他在隔壁的帐篷,没有大碍。”兰宛涵侧过脸说,宋阳扭头看过去只能看到兰宛涵的半边侧脸,和半合的眉眼。
“是你们把我和小鱼带回来的吧,多谢了。”宋阳揉揉正在一点点恢复感觉的双腿,好让恢复的速度可以变得更快。
“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这么多年兄弟,这点小事,哪里需要道谢?”
“若不是我遇险,想来至少也没有这么容易就能回来吧。陈铁,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何问玉是我的兄弟,过命兄弟,如果不是他,就没有今天还能在活着跟你说话的我。”
宋阳的话,字字句句都让陈铁感到不敢相信。
“大哥,他是你的过命兄弟,难道我们就不是了?你是一军之将领,却为了他将军营抛在脑后,你将众兄弟置于何地?!”
“陈铁!”宋阳低声两字,便让陈铁安静下来,“军营是皇帝的军营,没了我还能有第二第三个将军,就如同被我替代的赵野一样。你们也是一样,军中的兄弟都是一家人,今天失去了一个弟兄,背后还有更多的兄弟支撑着。但是,小鱼只有我一个人。”
腿脚已经恢复了知觉,虽然还不利索,但是行走不成问题。宋阳下床,看向兰宛涵,“他在哪个帐篷?”
“……出去了左转便是。”
宋阳在门口停步,高大的背影出现了倦意,“我的命是他用双腿换的,若非因为我,如今他便是天上的鸿鸟。在朝野高谈阔论,在学堂教书育人,在乡野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所以你就要用自己的一辈子去赔他吗?”兰宛涵问,抱着最后一点期待。
“他就是我的一辈子。”
没了他,军营里还有郭木还有陈铁,还有许许多多可以代替他的人。他死了,陈铁和其他人可以互相扶持互相安慰。不是他,兰宛涵也可以找到比他更好更合适他的良人。失去他,何问玉却会活不下去。
他也同样,为了能让何问玉活下去,活得更好,不必为自己的双腿忧愁,才拼了命走过楚依白为他设计的险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
宋阳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欠了何问玉什么,所以就要用自己的人生去赔偿。只是自然而然的,由何问玉组成了他的人生。他相信,若是残疾的是自己,何问玉也会像他这般这么做,就像当初何问玉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命来交换他的平安一样。他们之间没有亏欠,也不是责任,硬要说的话,宋阳觉得只能用命来解释了。
他的命和何问玉的命是缠在一起的,少了谁都不行。
从幼时到现在,已经十几年过去,早已说不清该如何分开了。
依照兰宛涵的话,宋阳出了帐篷后便朝着左边的帐篷走去,军医正从那个帐篷出来,一副疲惫的样子。何问玉身上虽然没有什么伤口,但是身上的毒的确难以根除,他也是费了不少心思,都快把自己的藏家宝都给搬出来了才逼出了何问玉身上的毒。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这么狠毒,竟对一个已经双腿残疾的人,还下这种毒药。军医摇着头,心中对何问玉的境遇也有几分怜惜。
宋阳挡在军医面前,“军师的情况如何了?”
军医猛然抬头,抹了一把脸,“回禀将军,军师已经无事了,我已将他身上的毒素全部逼出,只需好好修养几天便可痊愈。”
宋阳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宋阳便绕开军医进了帐篷。
帐篷中安静得很,宋阳也不由得被这份安静推着放轻了脚步。
何问玉平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抬起盖在了自己的眼前,是宋阳很少见到的消沉样子。自从那一天之后,何问玉就将自己的情绪隐藏了起来,已经不会在他人面前露出这副样子了,就连宋阳也见不到了。
“这次没有事,下次就不一定了。”
何问玉一颤,放下手臂,抓着床沿坐起来看向宋阳,眼角处还有一点微红和泪痕,就连声音也是发抖的,“大哥……”
见到何问玉这样,宋阳就算一开始打算想要好好说说何问玉,现在也说不出来了。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拥着何问玉拍着他的背,这是他们小时候在何问玉心情低落的时候,经常做的动作。
“我没事,楚依白该不会让我死的,他的目的还没达成,留着我还有用。”
温热的胸膛下是生命存在的证明,过了许久,何问玉不好意思的推开宋阳,“都这么大了,大哥怎么还做这些小时候的事情?”
宋阳大笑,“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的人也好意思说我吗?”
何问玉用袖子擦干净脸,脸上有点微红,就是不知道是因为他方才擦脸时用的力气太大,还是因为被宋阳说得害羞了。
“我不会替他们道歉的,小鱼。”
宋阳说得他们是谁不言而喻,何问玉点头,片刻之间已经平静了下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我知晓的,你们也是关心大哥才会这样。”
“这次你也该吃到教训了,你和我是一样的,所以以后就别再说些让我生气的话了。”宋阳拍了一下何问玉的脑袋,就当这次何问玉鲁莽行事的惩罚了,“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那人让我带你来这里的缘由了?”
何问玉身下的被子被他抓在手中,带着褶皱扭曲了,就和他的这一辈子一样。
过了许久,何问玉才淡然开口,“我好像不是人……”
闻言,宋阳又是一个巴掌盖在何问玉头上,“说什么呢?你不是人又能是什么?”
“人与妖的杂种。”何问玉说。
他仔细思考了芝竹的话,如果他不是人又和纯粹的妖怪不同的话,最后的就只剩下这个解释了。他想起自己那对在生下他不久便离开的父母,还未被府里赶出去之前,府里的人总是在他面前说,他的母亲不过就是一个下贱的平民,害死了府里的二少爷,还把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丢在府外,想让老爷替她养孩子,真是不知廉耻。
现在想想,自己另外一半非人的血脉就是来自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了。只是不知道这一半的血脉有何珍贵,可以让敌人如此在意。
宋阳撇过头,“……有何依据?就因为那妖怪对你说了几句话你便认为自己不是人了?”
何问玉笑,“大哥也还是和儿时一样,一说谎便不敢与人对视了。”
宋阳:“……”
“大哥早就知道了吧,我的身世,所以才会到了军营以后,便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可是楚先生告知的?”
事已至此,在隐瞒下去也没有用,宋阳坦白,“确实是楚依白告知于我的。”
何问玉追问,“什么时候?”
宋阳看上去却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时候知道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就算你是人妖混血也没关系就够了。”
何问玉却从宋阳的态度中窥探到了真相,“大哥莫不是从那一天开始便知晓了吧。”
宋阳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为何不告诉我?”
“因为我认为就算知道了也没有意义,你的生命和人的生命是同步的,一个人妖混血的身份只会影响你的情绪罢了。”
“这也是楚先生告诉你的吗?”
何问玉不依不饶的追问,宋阳知道这事已经没有办法糊弄过去了,“是,当时的你奄奄一息,多亏了另外一半妖族的血脉楚依白才能就下你。但是也让你无法像妖族一样修炼,只能以人的寿命终结,我便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你了。”
“但是我的血仍然还有其他作用,否则他们也不会抓走我,楚先生也不会让我来当这个诱饵了。”
“在小屋时其他妖怪感知不到你,现在的你对他们来说如同千年人参一般是大补之物,但你却不自知,也无法自保。”
“不过是一半的妖族血脉,怎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因为另外一半的妖族血脉是凤凰的血。”宋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