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的店铺无论大小,因为靠近码头,先天地理位置优厚,价格比别处也贵不少。
老夫妻也没刻意抬价,若是平常,这间店得125两才买的下,这还只是前店的价钱,带上后院怎么也得160两。
这间店已经挂出去一段时间了,因为他们着急走所以要求一次结清,上门几个人钱都不凑手,想分月付,两人都拒绝了。
怀浮舟能一次付清,两人也就松口,150两成交。
粮店的老夫妻动作很利索,一天就把店里清理干净,第二天怀浮舟就把一早做好的店牌挂上了,“凉皮还是凉粉”这个名字终于现世了。
接下来的两天就是店里桌椅的购置,院子里厨房的建造,细节之处各种完善,筋疲力尽的两天之后,怀浮舟决定再过一段时间就安排凉皮,凉粉的正式转移。
这天,他回府的时候特意绕路走到南街买了两包炒货,怀二老爷最喜欢那个味的瓜子直接来了两斤。
进门碰见老马,老马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道:“小少爷,老爷心情不太好,下人们都提着心呢,您可谨慎着点,别触了老爷霉头。”
怀浮舟干笑两声,给他道了谢,深呼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暴风雨迟早要来临,就让它变得更猛烈一些吧。
怀家饭桌上从来没有这么沉闷过,怀夫人一个劲儿的给小儿子使眼色,怀浮舟在怀二老爷低头吃饭的时候,趁机小心地点点头,一席饭吃的心惊胆战。
饭后,怀浮舟提脚要走,怀二老爷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浮舟,你跟我去书房。”
怀浮舟声音有些干涩,低头应道:“是,爹。”
父子俩穿过长廊,长廊两边的夜来香,成簇盛开着,怀浮舟觉得自己被这花香封住里面里,呼吸间全是密不透风的香气,让人喘不过气来,完全没有平时的清新怡人。
尚有天光,并非太暗,但是书房里已经燃起灯烛,反倒显得周围污黑一片,看的怀浮舟心颤,他还没进去已经吓得腿抖,总觉得里头藏着一根棍子,随时能抽在自己身上。
怀二老爷坐在书桌前,转身看怀浮舟还站着,喝道:“杵在这干吗,自己没手吗?不会搬张凳子坐着?”
怀浮舟就近拉了张凳子,挺胸直腰但不敢抬头,双腿紧靠,头一次坐的这么端正。
怀二老爷冷哼一声,从一叠纸中抽出一张五寸见方的小纸,抖了抖,想起纸张的“簌簌”声,怀浮舟打了个激灵,坐的更直。
“抬头,地板上有什么好看的?抬头看看你的成绩啊?”
怀浮舟抬头看了一眼,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爹,太远了,字太小了,我看不见。”
“啪”,怀二老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显然被他这么敢说气的不轻。
一时寂静。
怀寄礼对怀浮舟这个小儿子是满怀期冀的,他对自己多年前被赶出家门时的落魄无能与无力反抗始终不能忘怀,这跟家人亲手插进心里的刺,一天一天看似消失,其实只是被藏匿而已,在不经意间一点事端,它就冒出一个尖来,扎的人五脏六腑生疼。
浮生外地任职,有玉已经出嫁,两人不需要他再操心,只有还在跟前的怀浮舟,对于幼子,他总是想让他再好一点。
但是浮舟似乎并不喜欢。
“浮舟,除了算学,你只有经义勉强过关,得了乙末,除此之外,都是丙上,甚至还有丙下。”
怀浮舟大致估算过,乙末就是及格,丙下开始就迈入不及格行列了。
听到成绩的一霎那,他心里想的竟然是:姐给的卷子都白做了,枉费他熬了无数的夜,枉费了那些灯油。
怀二老爷望着自己的幼子,除了不好学,自己的孩子还是个好儿郎,小小年纪这么会赚钱的还有哪家的孩子?一个月抵得上他自个儿三个月了。
“浮舟啊,你过来。”
怀浮舟早在进屋的时候就悄悄扫了一遍,没竹条没鞭子,过了初始那会儿,又没有武力威胁,现在心情完全平复,镇定走了过去。
怀二老爷把成绩条子给他,他看了看,算学甲上,没忍住露了个笑脸。
“算学是考的不错,也就这一门能看。”怀二老爷语气轻了很多。
怀浮舟敏锐察觉到怀二老爷心情的软化,趁着时机,从怀里掏出来买的炒货瓜子,一股脑放在桌子上,“爹,现在收起来,找个地藏好了,我娘收不走。”
怀二老爷表情崩坏了一角,不过立马又找回了场面,严肃道:“这个时候你拿这些干吗?”
“贿赂您啊。”
怀浮舟说的理所当然,怀二老爷觉得他明目张胆。
然而瓜子炒货是香的,谁吃谁知道。
怀二老爷找了张宣纸,把一手的瓜子壳扔在上面,抖抖手上的瓜子壳屑,拍拍怀浮舟,指指茶壶,“去,儿子,给爹倒杯水,瓜子吃多了口干。”他吧咂吧咂嘴,南街的瓜子还是这么好吃,多久没吃到了,还是托儿子的福。
怀浮舟刚抠了一个炒栗子,塞嘴里嚼着,口齿不清道:“杯子呢?茶壶旁边怎么没杯子?”
“那那那,”怀二老爷指着一旁的橱柜,那里面放着几套他收藏的茶杯茶壶,“找跟这个茶壶配套的。”
“喝个水还这么多毛病。”怀浮舟在一堆杯碟茶壶中找了半天,才找到配套的杯子。
“怎么说你爹呢。”
接过杯子,清水是甘霖,润了干涸的喉舌,怀二老爷美美的叹了口气。
吃也吃了,该说的还是要说,“儿子啊,你跟爹不要遮掩,你告诉爹,你是不是不乐意去国子监?”
怀浮舟犹豫了一下,撑着头道:“我乐意在那跟同窗玩,但学习还是免了。”
怀二老爷:我就应该拿根竹条放在手边。
他缓了缓,拿了颗栗子在手里抠着,“浮舟,干脆点,到底想不想去?”
“不想。”
他不喜功名,不贪利禄,更不好诗书,守着几间小店,偶尔做两道好菜,有个人陪着吃干净就不错。
当然,如果可以,他还是想拥有一条自己的小吃街,走到哪吃到哪,岂不快哉?
他怀浮舟就这么点志向。
殿里龙涎香燃尽了,福公公正要再燃,被文帝止住了。
“留着吧,这一批龙涎香还留有多少?”
文帝搁了毛笔,揉揉肩膀,他批了一天的折子,身子乏的很,福公公识趣的走过去,上手为他疏散筋骨。
“回皇上,估摸着还有半月的。”
文帝随手抽了一本奏折,看了眼名字就扔在一旁,“一天不少的递折子,怀寄贤的胆子可真不小,请愿仓部郎一职,他手伸的也太长了。”
上任仓部郎忽然乞骸骨,文帝没有合适人选可以上任,这个职位就暂时空着了。
怀寄贤身不在朝却消息灵通,奏折不停的递上去,文帝压而不发,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月。
福公公知道他不过是发泄,也从不插嘴,只道:“皇上,夜深了,今天也该歇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就明天再整治。”
文帝深感困顿,却不回他,又想起一事开口问他:“怀寄贤这月送来多少龙涎香?”
福公公默然片刻才道:“回皇上,100两。”
龙涎香得之不易,渔民需要等风暴过后,在海面上一块一块收集数日,才得一点,但是以往每年呈到宫里的也有200多两。
若遇灾年,减少一些,150多两也是有的。
100两?
文帝倏然站起,满面风雨,怀寄贤真当他不敢动他不成?心软一时给自己留了一难,此间事了,他江别峰再无心慈手软之时!
他负手走至窗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小池内一株荷花高高开着,被风雨吹打不停。
他开口问道:“江迟如何?”
福公公把自己当个傻子只管一心伺候文帝,但他能在暗流涌动的皇宫走到今天,绝不是靠运气的,文帝问出口他就明白,秦王脚下虚无的神台要破碎了。
由他的制造者亲手打破。
“殿下月前在国子监视学以后,奴才偶尔碰见,说上两句话,都看得出来殿下心中有郁,听他言语,似乎是视学时,与于伋大人意见相左。”
江别峰点点头,“于伋是个老顽固,与他相处产生不快是难免的。”
他没叫福公公,自己抬手关了一半窗户,隔着窗纸看不清风雨,但是那株荷花东倒西歪的样子依然清楚。
他心情忽然好转,随口说道:“国子监已经放农忙假了吧。”
福公公在他看不见的背后躬身回道:“是,好些天了,学生该回的都归家了。”
“这倒是个好事,各处港口也该有人去管一管了,放任怀寄贤一人独大,对其他人未免不公,好东西还是要拿出来大家都分一杯羹才好,他一人守着一块肥肉谁看了也会心痒痒。”
雨势渐大,风向变改,有雨水打在窗棂上四溅各处,江别峰的长衫不一会儿湿了一块。
福公公看的清楚但却不开口,直至江别峰吩咐他,他才敢拿了大氅给他披上,伺候他去就寝。
江别峰临走前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株探头的荷花抵不住风吹雨打,终于折了茎杆,硕大的荷花垂在水里被荷叶遮住,看不清了。
他脸上欣然一笑,这就是出头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