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因为农忙,国子监特意放假,准许学生归家,给父母搭把手。
距离初入国子监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放假前经历一场大考,考的怀浮舟昏天地暗,进屋脱了衣服就钻进被窝,再动一下都不肯。
平时不好好上课,考试的时候报应就来了,考前翻翻课本,连重点也没画,他借了别人的课本,跟范淮汉几个人一块现画重点,晚上熬了个通宵,第二天直接上了场。
两天考下来,命去了半条。
他下午回来就睡,一觉睡醒已经是后半夜,屋外雪晴听见他起身的动静,推门进来,湿了帕子先给他擦了脸,才问:“少爷吃些什么?睡的时候肚里也没点热乎儿东西,也不知道你怎么睡到了现在,小厨房里热着一碗元宵,少爷先吃点?”
怀浮舟把帕子还给她,他睡了一觉有了点精神,懒散地倚在床头,说:“都怪我,让雪晴姐姐熬到现在,我睡前就该告诉姐姐一声,让姐姐直接去睡的。”
雪晴不悦地开口:“怎么,我去睡了,然后让你半夜睡醒了饿着肚子撑到天亮?”
“总不能让姐姐累着,我心里可过不去。”
他说的嬉皮笑脸,雪晴怕他夜里着凉,给他披了件外袍,“赶紧的,小祖宗,再把你饿坏了,我可担待不起,那元宵你吃还是不吃,不吃我就吩咐他们做些别的来。”
怀浮舟瞪大眼睛,“元宵哪能不吃,是黑芝麻的吗?”
雪晴转身吩咐外面的一个小丫头,让她把元宵端过来,“仔细着点,快快地去,也快快的来,若是拖拖拉拉的,脚还不如砍了喂狗!”
那丫头诺诺的点点头,也不敢说话,头也不抬的走了。
雪晴看她走了才回头,一边回他一边掖被角,“不是黑芝麻的少爷吃吗?一大碗全都是黑芝麻的,保管你吃个够。”
怀浮舟伸着胳膊舒展舒展身子,“还是雪晴姐姐最懂我。”
“不过吃完可不能直接躺下,你在床上坐一会再睡,免得你夜里积食,肚子又不舒服。”
怀浮舟长个娇气胃,一点不注意就得难受。
他笑着点了点头。
等吃完这碗元宵,怀浮舟胃里暖暖的,更觉困倦,勉强撑着坐了一会儿又缩进被窝,雪晴看他睡熟了没什么问题,才放心出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怀浮舟睁眼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放假回家了。
少年人精气容易养,一个晚上那种蔫蔫的气色就消失了个精光,
他穿了衣服,没忙着出门,先把自己几口钱箱子给打开查了一遍。
准确来说,应该是三口箱子,一个箱子放着一个月的收益,银子堆的满瓤瓤的,夹杂着一些零散铜板。
怀二老爷每天帮儿子管账,一开始还能拎着一包铜板回来,后来铜板越来越多,沉的勒手,他索性跑到钱庄直接兑成银子,也不要碎银,只要一两银子一个的整银,多余的铜板依然散着,方便儿子日后数钱。
怀浮舟搬了张矮凳,盘着腿数了半天,数完抱着手使劲闻——这可是铜臭味的手啊,到手的银子马上又要进到别人的荷包里,现在不闻短时间是闻不到了。
“雪晴,老马在吗?”老马是给怀家驾车的人,已经在怀家了待了二十年了。
雪晴把膳食放在桌上,叹了口气道:“老马等着您呢,少爷你赶紧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再去办事,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我就是算算账,放心,这就来了。”
他拿夷子洗了洗手,坐在桌边开始吃饭。
心里有事,嘴上也不停,雪晴看的直皱眉,说了两声“慢着点”,怀浮舟打个哈哈该怎样就怎样,气的她跺脚去外面守着了。
怀浮舟吃完,老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雪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怀浮舟晓得是雪晴把老马叫来的,他赶紧凑到雪晴跟前说好话,“谢谢姐姐了,姐姐这么懂我,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回来一定给姐姐带回来。”
府里丫头们难出府,无论多得用,总归要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哪能自己随便出府?想买点东西,只能托采买的人去办,那些人有这个巧处,免不了要点好处才肯办。
现在怀浮舟乐意承当这件事,正戳中雪晴心坎,火气下了一半,开口道:“也不是难买的,听说芙蓉楼新出了一个胭脂,香气一天不散,你给我带两盒,若是还有功夫,再买两只银钗也行。”
怀浮舟打趣她:“要输我挑的钗子不好看,你可不能嫌,明天我就得看你带。”
雪晴挑眉撅嘴,一脸娇俏:“买了就是带的,我放着落灰不成?”说完去忙别的了。
怀浮舟朝等了许久的老马招了招手,老马后头还站着一个小子,跟着他一块进了屋。
三口箱子,也不算多重,老马一边手臂环着一箱,跟着他的小子一个人抱了一箱,一次就搬上了马车。
因为还要进店里看看,怀浮舟去了附近的钱行,385两银子带3256个铜板,变成了三张百两银票,一张五十两银票,一张三十两银票,和十八两多的碎银。
没有银子那么沉甸甸,拿着几张轻飘飘的银票,怀浮舟反而觉得自己感受不到有钱时沉重的幸福感了。
老马办完了事,正要走,又被怀浮舟叫住,他让那小子看住车,自己下车走到怀浮舟跟前,“小少爷,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老马。”
怀浮舟摇摇头,“没什么事,只是你现在这里等我一下。”
老马憨厚地点点头,“少爷让我等,我肯定一步都不动。”
街对面有卖糖葫芦的,怀浮舟过去买了一串,回来给了老马,“让小虎子吃吧。”
他从怀里掏出十来个铜板,一并给了老马,“小虎子鞋破的漏脚趾头,我掏钱,马叔回去赶紧给他换一双,糖葫芦就让他甜甜嘴。”
“这咋能要……”老马抖着手,脸涨的通红。
“马叔,你们给咱们怀家做事,穿的不体面丢的可是怀家人的脸,马叔也不想让我丢脸吧?”
这话纯属胡诌,小虎子刚没了娘,平时身体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忽然生了一场大病,买药请大夫办丧事花光了积蓄,这事在怀府不是什么大秘密。
马叔一个大男人对孩子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怀浮舟也是今天看见,一时不忍,就顺手帮一把。
远远的,小虎子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爹,你快点。”
怀浮舟也催促着:“回去吧,马叔,小虎子急了。”
老马点点头,跑过去接住儿子,驾车走了。
怀浮舟走到码头,没着急进店,先去小店旁边那一家开粮店的看了看。
粮店占地比怀浮舟的小店打的多,得有两倍多,因为都是粮食,装在木箱子里直接放在地上,所以店里也没什么货架,一眼看的清楚。
店的深度与怀浮舟的小店是一致的。
怀浮舟转了几圈,角落里看不到,但大部分地方都维持的很好,总体来说还是很满意的。
从粮店离开回到自己店里,这会儿没人,陈二福夫妻二人和孙有才爷孙俩,四人坐在一块,东拉西扯的聊家常。
怀浮舟随手拉了条凳子坐在一边,跟他们聊了几句,把话题扯到了旁边的粮店上。
陈二福憨笑着说:“开粮店的老夫妻在这片儿十来年了,俩人厚道又亲和,咱买东西的不就是图这两样,他家生意可好着呢,不管是街坊邻居还是食肆酒楼,都乐意在他家买东西。”
怀浮舟问他:“生意这么好,怎么就要卖店了呢?”
这件事是他上次旬假时知道的,但是他旬假只放一天假,根本没有时间具体了解,只能等到今天才开了这个口。
孙有才把孙小志从地上拉起来,假装呵斥他,给他整了整衣服,闻言接腔道:“人家那可是大福气!两个儿子有本事,手里都做着生意,人家虽然不说,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家家里头殷实的很,现在两个儿媳妇生了孩子,老两口年纪也到了,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他们俩干脆就把店卖了,以后就在家享天伦之乐。”
这家店所处的位置不错,不管卖什么都不会亏,既然两个儿子家里做生意,完全可以接手,怀浮舟疑惑的问:“那他们家孩子怎么不接住店,做自己的生意呢?”
他做小吃生意,图的是长久,万一店里有点问题可经不住打击。
这孙有才就不知道了,他每天除了店里的事就是看孙子,对外界了解的并不多,不过是看人家团圆完美,心里头羡慕罢了。
陈二福倒是知道一点,他没事干就爱跟旁边两家聊几句,“他们家孩子不干这个,是在镖局做保货的,来往两地距离不定,十天半个月不在家是常有的事,要不然也不会让老两口回去给他们带孩子了。”
怀浮舟点点头,这才放了心。
这就没什么可迟疑的了,钱在手,地方也简直太合适,自己的夏日两兄弟终于可以安家落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