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棉帘一掀开,铺面而来的凉气浸润了两个人。
船舱里四边两米一冰盆,冰可不是有点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各地都有分例,先要供着京城,剩下的才能分往各处,而这一点,当然是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才能用得着。
偌大的船舱里,稀稀拉拉的有二三十个人三三两两随便组着玩,这么点人,冰盆里放的冰块可不含糊,可见背后主家权势不小。
怀浮舟原本随意搭着的外衫被江迟给拉整齐了,前前后后检查一番,衣衫舒展了,才放心拉着他往里走。
虽然人少,但是吵闹喧哗声可不小,每一桌都是热火朝天。
两人往里走了走,忽然看到有个地方一圈人围着,明显比其他地方要热闹的多,江迟是个闲着没事就爱看热闹的主,二话不说拉着怀浮舟就往那边去。
这是一桌牌九。
牌九一共有三十二张牌,两个人以上就能推,这里四面分别坐一人,江迟和怀浮舟凑到跟前的时候,上一局恰好结束,输的那个人正在掷骰子。
这个人叫他王麻子,王麻子左手腕有点变形,往外撇,五指伸不直,永远是往里虚抓的状态,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绿头船上搏名声,多赢少输的王麻子,一直是场子里争先学艺得对象。
骰蛊左三摇右两晃,“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王麻子手一顿,右手将骰蛊往桌上一压,变形的左手往骰蛊上敲了敲,问对面的人,“三爷觉得会是谁?”
三爷是个枯瘦瘪脸的老者,谨慎道:“随缘喽,从谁开始都一样,谁也不知道自己拿到什么牌,输输赢赢的玩个热闹喽。”
这话纯属瞎话,哄小孩子玩罢了,周围看场的没一个人相信,牌桌上运气为上,点数确定从谁开始,每个人拿到的牌都不好说,运气好的拿到天牌,那还不是赚翻?
王麻子也不揭穿他,骰蛊往前推了推,食指中指夹住上面的柱顶,往上一提,骰子露在人前。
“四五九点!”
逆时针开始数,那就是从王麻子右边那人开始拿牌。
三爷手上拿牌,眼却看向王麻子,都是老手,不用看牌面,指头从下往上在牌面上一搓,就知道几点。
三爷摸出来,心里先骂了娘,一个瘪十,这牌还玩个屁!
王麻子摸出来点数就放了手,将两张牌整齐靠拢放在桌子,自己往后一靠,这是一个极放松的姿势。
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看得见几人的牌。
这种牌场,有些人虽然不上桌,但是却会跟着押钱,自己觉得谁会赢,在这一局开始前将自己的钱押上,也算是赌一赌。
当然,这一押,那两方就是一赢俱赢,一输皆输,人家赚了你跟着赚,那就两房都开心,但是人家输了你也得跟着赔,不能埋怨。
上一局王麻子输了,三爷赢了不少,押钱的人有悄悄转移阵地,另投三爷的。
现在两人都捂着自己的牌,大家看不到牌面,观两人神色也看不出什么,都觉得紧张而刺激。
江迟凑头到怀浮舟耳边,低声问:“浮舟觉得谁会赢?”
怀浮舟早就习惯了江迟时不时的亲密,周围一圈人,他也没觉得不自在,两指捏住下巴,思索道:“什么也不知道,这几个人以往的输赢状况也不清楚,不过我猜,”他抬手悄悄指了指王麻子,“应该是那个人会赢。”
江迟将他被人群蹭皱的衣领抻平,“既然浮舟猜他赢,那我就猜他对面那个人赢好了。”
怀浮舟朝三爷看过去,三爷正耷拉着眼皮等别人亮牌,面上不惊不喜,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个人看着也不好说的样子,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第一直觉。
四人逐渐亮出自己的牌面,不出意外,三爷的牌面最小,这局输惨了。
王麻子虽说点数不是最大,但也不错,没有输,也赢了一点。
怀浮舟暗暗感慨,看来赌场上打牌的人不止是有技巧,还非常有演技,你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总有人会先被吓唬到。
两人看了一会儿,怀浮舟就开始心痒痒了,看着很有意思,参与一下岂不是更有意思。
他倒也没想过要上场,不过是想押些钱跟一跟。
好像有读心术,江迟开口问他,“浮舟,跟几把?”
怀浮舟脸上一红,说几不说把,你不知道吗,江哥?
他强压心中激荡,稳声道:“来都来了,肯定要加入一下,我正想试试,江哥也要一起?”
江迟解了腰间荷包,递给怀浮舟,“今天就带这么多,全给你,你只管押,赢了是你的,输了是我的。”
怀浮舟被他“卡给你随便刷”的霸道总裁语气惊到了,抛了拋手里的荷包,“既然江哥这么信任我,那我也不能辜负了江哥,江哥放心,”他歪头狡黠一笑,眸子里藏着星辰大海,江迟简直要溺毙其中,“我肯定给你输光,绝不让你带一分钱回去。”
江迟抬手给了他屁股一巴掌,然后将手背在身后回忆触感,纵容道:“你说的,输不完你就跟我睡。”
怀浮舟自信道:“只要你不插手,放心,我办事,妥妥的。”
从小到大社会主义青年连一块钱都没捡过,买彩票十年没有中过五块钱,他就是给人家当当炮灰,他对自己再没有那么了解了。
或许是这具身体运气太好,也或许是身边的江迟身有紫气,怀浮舟一直押钱押到黄昏时候,也是输的少赢得多。
怀浮舟木呆呆得掂量了一下荷包,有些惊恐的塞进江迟手里,“江哥,这比你刚给我的时候,没重吧?”
他这语气有些可怜,江迟笑得一脸阴险,“认清事实吧,浮舟,这不仅是重了,还重了不少。”
他两指捏捏怀浮舟的脸蛋,“看了浮舟还是个聚宝盆啊。”
怀浮舟内心:哪门子的聚宝盆,我不想跟你睡,这聚宝盆送你成不,我不想要……
他吐槽的时候不小心嘴秃噜了,把自己心里话给说了出来,江迟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调戏机会,张口就来,“浮舟不就是聚宝盆吗?浮舟想把自己送给我,那可真是太好了。”
怀浮舟风中凌乱,被自己蠢的一脑门黑线。
黄昏时刻,船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就有一股热气窜进来,又很快的消逝,那是进来的人掀棉帘的时候跑进来的热气。
进来的多是男人,有的会带一个姐儿,这些姐儿头上都插着一根红头簪子,表明了她们红头船的身份。
宋朝上船的时候,舱里已经满满当当的了,如果说先前还能用喧哗形容,这会儿已经是沸反盈天,就差把船舱给掀了。
宋朝慢悠悠踱步,直接往深处走去,几乎走到尽头,才看到一个桌上有空位,他果断坐下。
这一桌是麻雀牌,牌已经垒好了,但是为免有人动手脚,四人默契的推了重开。
一时间只有稀里哗啦的洗牌声。
江迟一直注意着门口,一身黑衣得宋朝进来的时候,他就开始拉着怀浮舟转移,怀浮舟任他揽着,两人不动声色的混入人群,朝宋朝的位置走去。
怀浮舟看看宋朝的一身黑,禁不住啧了一声,三伏天里穿成这样,这哥们儿是隔温体质,感受不到吸热的吗?
江迟再途中看到有小凳子,顺手给怀浮舟拎了一个,他也不刻意掩饰,大喇喇的把凳子放在宋朝旁边,按着怀浮舟坐下,自己照旧站在怀浮舟身后,帮他挡住别人。
这个位置,宋朝一转头旧书他们俩,保祝你能把他们俩看的一清二楚。
怀浮舟押钱的时候真的是随缘押,她根本不懂牌九,也就看个热闹,听着周围人各种猜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但是麻雀牌就不一样了,这不就是麻将吗,他之前和朋友做主厨,不忙的时候经常几个人拉着老板一起凑一桌,五块钱一场,来上几圈,喝点啤酒,也是一件很有滋味的事情。
船舱里有几个跑腿的,专门负责这些人饿了渴了想抽烟各种事的处理,只要一有人吆喝,立马就能跑过去解决。
宋朝一看就是老主顾,跟主家的关系还不一般那种,他一来,有个跑腿的看见可,立即就跟在他身后,专门负责他的吩咐。
宋朝捡起骰子随手一掷,骰子咕噜噜转了几圈,停在牌桌中央,四五九点,对应的那个人开始拿牌。
跑堂的弯腰凑过去,阿谀着:“宋爷今个儿还要抽烟吗?”
宋朝丢出去一张白板,重新拿了一张牌,中指一搓,是张五条,“抽,怎么不抽,把我那根外面包乌木的铜烟枪拿来,烟叶我昨天抽的什么,今天也是一样。”
小二得了吩咐,忙不迭的去给他办。
怀浮舟并着两腿乖乖看牌,平心而论,宋朝运气也是好,上来三圈就碰了两回,现在就等一张六条,这场就能结束了。
果然,不等跑堂的把烟枪拿过来,这一场就结束了。
另外三个人嘴里全是“宋爷牌幸”,“宋爷这手气也太好了”,宋朝照收不误,笑眯眯应下,末了还加上一句,“跟大家伙玩个高兴嘛,这局是我手气好,下局就是大家的手气幸喽。”
重新洗牌,牌已经垒好了,跑堂的这时候才把烟枪拿过来,给宋朝点烟擦烟嘴,扶着送到嘴边。
怀浮舟撑脸专心看牌,努力学习打牌新技巧。